“您说什么呢?”几何干笑着,开始绑另一边的带子。还好,另两个人虽然离她很近,但注意力都在说话的同伙身上。
“玩水磷也是女孩子该做的事情吗?”黑衣人笑着一步步逼来,虽然脸蒙得很严实,但几何仍能感觉出那目光的嘲讽味道,“瞧,您的房间这么乱,连铺盖都扔到地上了,郑小姐是打算今晚就离开的吧?想去哪儿啊?”
“别动它!”几何突然望向了盆子,面露惊惧——说时迟,那时快!趁众人分神间,她猛地按动了床侧机关,跃入地井!
这是几何第一次孤身与来犯之人较量。
虽然他们是深不可测的高手,但一时间也破解不了几何爹苦心践行数年留下的无敌机关阵。手无缚鸡之力的几何在天时地利的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三个武功高强的男人困到了地牢之中。几何得意地蹲到了地牢的通风口,看着三个被铁臂固定在墙上的黑衣人。
“喂,知道从前闯来的贼是怎么死的吗?”她开心地逗引开来。
“我们不是贼!”三人异口同声大喊。
“不是贼为何蒙面?”几何挑眉。“别以为我没听见,‘抢人’是什么意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这里作甚!给我老实作答,敢有半句诳语,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叫铁马分尸!”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那个被咬伤的黑衣人开了口。“其实……我们是朝廷的人,是锦衣卫。领上峰命令,请小姐回京奉养。只因抢功心切,这才私自提早上山……”
锦衣卫?!几何思维滞了半拍。果然是朝廷出手了!
“我身上有锦衣卫的牌子,”那黑衣人生怕几何不信,“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督刘侨大人是令尊的旧友,现就在山下。今日冒犯小姐之处还望海涵,都是误会,我等贪功心切,实无恶意!还请小姐手下留情,放我等一马!”
几何心里更恐惧了,她已然没了逗人之心。还不知锦衣卫大部队几时上山捉她!幸亏这三个好功者提前惊动了她,否则等她沐浴更衣完,待天亮大路下山,不端端被人截个正着!
“既然是官爷,那小女子也不能拿出寻常的待贼之道了。”几何匆匆起了身,“少顷机关自会打开,不会夺了尔等性命,但如何从这里出去,要看你们的造化了。我离家后,这儿会被炸成火海,届时就请各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逃生吧。”
“郑小姐——”在三个男人惨绝人寰的叫声中,几何飞速下了山宅地库。爹说的很清楚,不要跟朝廷打交道,寻娘,对,她要上京寻娘!既然前途凶险,必得寻些防身利器了!
山宅的耳房里有一个秘密地库,里面存放着火器秘籍和一些为安全起见液化的火药原料。打开最隐蔽的存放手铳的暗门,几何惊愕地发现,里面竟还有银票和房契!这是他们家唯一的房契,在杭州。想来还是在她九岁的时候,全家去杭州买丝,娘见重修的西湖美的很,便教爹花了一笔银子,置办了小宅。几何拿起这些准备收入囊中,却突然发现折半而叠的房契厚实的很——那中间,竟夹了一叠勘合!几何诧异万分,爹什么时候还偷偷备了上路的官票?
勘合是从福州府驿站直到杭州府驿站的。杭州……几何心头突然一震,莫非这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先去杭州,找宅子立足,再图北上?可她这非官非差的身份,如何使用勘合?
再往下翻,手铳下放的竟是一套道士的袍靴!几何抽出抖开,见这道袍的尺码小的很,在自己身上一比,竟刚刚合适!一摸内襟,竟还有一份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度牒!
勘合——道袍——度牒,几何突然想到爹在临终前跟她说过的荒诞话,说她冒充个道士进京绰绰有余!
大明历位天子皆重道。京师建有显灵宫,每岁万寿圣节、正旦、冬至及二真君示现之辰,朝廷皆会遣官员赴显灵宫祭祀。还在礼部专设道录司,专门管理天下道教之事。当年几何全家在闽浙间往返贩丝时,曾见过拖家带口的道士威风行走官驿,娘还开过玩笑,说让爹也冒充下道士好省下路银的呢……原来,爹如此有心,全都记得!身后事,竟为她打点得如此周全!难道……爹早有……几何心下一惊,不敢再想,赶紧将目光移开,转向了书柜。
书架上有很多书。《勾股义》、《坤舆万国全图》、《本草纲目》、《几何原本》……她抽下了《几何原本》,颤抖摩挲着,又留恋地放了回去。另一行,还有《火龙神器阵法》、《神器谱》、《武备志》之类手抄本。这些,她早已烂熟于心了。几何寻思了一下,只取了本《天下水陆路程》带上,此行远涉千里,山水迢迢,此书乃必备之物。
银票,房契,地图,干粮,水。几何换了道袍,将爹打制的遂发手铳和少量火药装入行囊,把剩余的原料沉入地下石窟机关,再在各处安置好定时爆炸物。下山之路是断然不能走了。沿途一定会有大群锦衣卫伺服,她可不想向那个刘大人自投罗网去。几何想了想,向清源山行去,那里,有一条密道。
清源、紫帽两山互为交联,熟悉山路的几何不费力气就攀爬到了目的地——清源山蜕岩。砍开荆棘丛生的荒道,就看到了她想寻找的古洞。洞高八尺,宽六尺,洞口藤蔓满布,洞上危岩峭拔,洞底有洞,深不可测。相传此地乃是宋代裴道人蜕化之处,几何听爹说过,这里直通洛阳江。
回身三拜。无上天尊,逃出生天,遁走是也。
作者有话要说:1、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督刘侨,时任。接替者就是臭名昭著的阉党许显纯。
2、清源山蜕岩,状确如文中所写。因偶没去过晋江,只能纸上搜来。
3、汤婆子:古代家庭取暖用具,充满热水后放置被窝以提高温度。是一种铜质的扁扁的圆壶,上方开有一个带螺帽的口子,热水就从这个口子灌进去。有铜质、锡质、陶瓷等多种材质,一般为南瓜形状,也叫“锡夫人”、“汤媪”、“脚婆”、“锡奴”,宋代已有。功能同今天的塑料热水袋。
4、水磷:液态黄磷。黄磷有毒,燃点低,古代一般制作成液态保存。应用相当广泛,道教的一些仪式、火折子……都有用。后文也会用到。
5、杭州在明万历年间才重修的像样了。
6、明代主管全国道教的道录司,是正六品衙门,设有左右正一,左右演法,左右至灵,左右玄义等道职,专门管理天下道教之事。道录司隶属礼部,其衙门就设在两京朝天宫。显灵宫作为京师之宏伟宫观,在宣宗、英宗、代宗、宪宗朝成为国家斋醮之法坛。每岁万寿圣节、正旦、冬至及二真君示现之辰,朝廷皆遣官赴显灵宫祭祀。在明代崇道的社会氛围下,显灵宫成为文人学士访道之去处。天师世家世代相袭,赐封一品,统领江南道教,总领三山符箓,显赫一方,与山东曲阜孔子世家并受朝廷重视,故有“南张北孔”之说。
7、几何爹书架上的书:全是天启之前明人所著(或翻译)。《几何原本》徐光启利玛窦1613年、《勾股义》徐光启1609年、《天下水陆路程》黄汴(1570),《坤舆万国全图》1589年;《本草纲目》李时珍1596年南京刊行。至于《火龙神器阵法》(明初焦玉)、《神器谱》(1598年赵士祯)和《武备志》(茅元仪1621)因明代器火药是先进的军事技术,属于军事机密,所以不能公开刊印,靠民间抄本流传下来,所以只能是手抄本。
☆、英雄救美
几何出了晋江,一路仓皇北上。原想能趁夜在沿途道观偷匹马来借力,谁知路边小观皆势单力薄,她寻了两处,也只能摸黑牵了条驴。这厢将就有了座驾,几何是片刻不敢耽搁,星夜沿官道直奔莆田方向而去。到了福州就好了,可以拿出勘合找官驿护送。但晋江到福州这一段,得她自己独行了。
南国多阴雨,这一路断断续续下了好几遭。几何憋着一口气,风餐露宿的也不觉得什么,但自泉州一到莆田,发现身后没有追兵,心头一松,几日淋到的寒雨阴湿就侵蚀了上来。
病来如山倒,这一倒,竟是几日上不得驴。染了风寒的几何无奈只有在莆田的客栈滞留了下来,因怕被人识破女子身份,也不敢贸然去医馆诊治,只能自己给自己开个简单方子,祈祷着能赶紧熬过病去。
几何苦捱了几日,终于得愈。这一日阳光普照,她从客栈床上爬起,决定结账出行。有道是病去如抽丝,出了客栈门,被外边风一吹,几何发现心气大不如前,走起路来腿也飘飘晃晃的,看着烟土前路,顿觉凄凉迷茫了许多。
莆田向北,就离家乡越来越远了。之后至福州全是山路,有道是穷山僻壤出刁民,遇到什么山匪劫盗可不是她能玩得转的……几何思索了下,决定先到前头官家驿站周遭瞧瞧,看能否搭个伴、或借个光,壮胆后再继续前行。
官家驿站旁边,是商贾云集,牙客赶脚盛出的地方。寻常人家指使不得官驿,但跟着走至少迷不了路。说不定结伴而行还能邂逅一两个贵人朋友,再谈成一两笔生意,所以,莆田驿附近的茶馆酒肆多得很,各色旅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几何来回了半天,也没确定搭讪的人选。爹爹说了,不能轻易相信人。若是选了恶人,她这一张口,一旦被人看出是女子假扮的,就麻烦了。
斟酌徘徊了两日,几何终于锁定了目标。人来人往中,她看着有两伙人面善。一伙是队商旅,为首的男子那叫一个俊俏,二十左右岁,英气十足,举手投足皆彬彬有礼,一看就不是贼人宵小,许是大家教养之人。只是旁边围着些罗刹模样的帮手,一时间令她难以接近。另一伙人看来是一家子,面目慈祥的老翁和老妇,几个家丁,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痴呆女儿。几何顾忌他们遇事自保刚够,投靠去?心底也有些犹豫不决。
巧的很,此刻天色已晚,两伙人都不想走夜路,齐齐奔那官驿旁边的正阳客栈而去。几何灵机一动,赶紧快跑过去,不动声色地夹在了两队人马中间。机缘巧合,大家都住在了一家客栈,如此她顺路借风,也是情理之中。几何盘算的地方还有,她故意夹在两家之间,要了当中的客房,这样有什么动静,她搭讪哪家都是方便。
待晚饭过后,该是准备就寝的时辰了。几何轻车熟路地造了个简易的“闻金”,先窃听下两家的动静。
说实话,几何还是惦记那个美男子多一些,于是先将金片插入东墙,悄悄附耳过去。
“大哥,干嘛受这份鸟气!咱把那泼才绑了,拉到船上劈了喂大鱼去,保管官府没处查!奶奶的,咱在海上啥时候受过这气,一刀就砍死那泼才!”
不知是这客栈的墙太漏风,还是这简易的“闻金”功效不错,不多会儿,几何就听到了一个粗嗓门的大汉声音。她听过那美男子声音,应该是温润如玉,绝不是这副煞风景的嗓门。看来人应没睡,正在谈事。
“别冲动。咱这次出来,可不是来斗狠的。”几何惦记的声音终于冒了出来。“这毕竟不是咱的地盘。不过那厮着实可恨,连妇孺都不放过,一点规矩都不讲,明儿咱走后,派几个脸生的兄弟去教训下,让他知道知道海上的规矩。记住,适可而止,最多拿他几根手指罢了。”那美男子娓娓道来,云淡风轻,宛如讲故事一般。“给那厮留话,下次再造次,就把他拉到吕宋,卖给弗朗机人当奴隶去。”
“大哥,这法子好!咱还能赚一票!”粗嗓门开心地应了下来。
几何贴在墙上,感觉冷汗都冒了出来。幸亏白日里她没冒然上前攀附,这群人居然是披着商人外衣的海匪!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她拍着胸口把金片抽了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个神仙般的英俊男子居然是海匪头儿!她断然放弃了投奔的念头,快速将金片插入了西边墙壁。
“唉,这么小,还得养活个几年才行。就没有十五六岁的女娃子?那边能出大价钱的。”老头的声音有些抱怨。
那对老夫妇也没睡,好像也在研究事。几何赶紧贴了贴身子,仔细听来。
“有的话谁不想弄来?”老妇的声音高了几分,“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十五六岁那么大的女娃子,怎么能落单?怎么好下手啊!你去街上略个来试试!说不定连这两个货色的都弄不来!”
“我又没说你,”老头的声音赶紧陪不是,“到福州将这两个雏儿卖了,又够一阵子开销了。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