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不回答博卞,他只是轻轻地皱了一下眉毛,然后又把眉毛舒展开。
三号实验体比他想象的要…更加令人满意。
三号实验体比风铃挣扎得厉害。风铃抗住了两天不喝水、不吃饭、不睡觉的生活,然后她开始崩溃。
三号扛到了第三天。
他故意搬了一把凳子坐在铁笼旁边,铁笼子里没有什么桌椅板凳,那个本来干净洁白的小向导被两条铁链捆着,胸口起起伏伏地运动着。
那个向导看起来就像是濒临死亡的样子。
野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一只脚迈入深渊。
野兽仍然在挣扎。
野兽抬头,一双漆黑的眼睛瞪圆了钉在他身上。
博卞突然有一种错觉。这种错觉令他兴奋,他的视线飞快地掠过二楼阴影中的青年,青年的神色看不太清,但是他知道不会太好看。
他感觉,他征服了野兽。
17年前他第一次塑造他一生中最美好的作品时在他血脉里尖叫的兴奋又一次上涌,博卞清了清嗓子,他站起来,打开铁笼子,走得离小向导更近一点,细细地观察他。
他已经三天没有喝水,也没有吃东西了,原本粉嫩像花一样的唇色全然倒退,只剩下白,干枯的白、冬天里新雪一样的白落在他的嘴唇上。他们需要他活着,所以计算好了时间,有人专门盯着他,看他忙上要渴死的时候就灌给他一口水进去,小向导嗓子火烧火燎的,几乎冒烟,这一口水顺着咽喉下流,像是一把刀一样让他疼痛。
他咳嗽,轻轻地咳嗽,因为已经没有力气,眼角有一滴泪落下来。博卞伸手,捻了捻他的眼泪,觉得滚烫灼人,好像捏着一团熊熊的火。
博卞和他说话。博卞和楼上的人说话。博卞和自己说话。
他觉得自己在照一面诡异的曲面镜,一个面前站着博卞自己,对面站着楼上的人,然后那个人影重叠摇晃、虚虚实实闪烁个不停,猛地又骤然分裂变成不尽相同的两个。
一个藏在潮水一样黑暗里。
另一个被绑在他面前。
博卞开始回忆,这个过程就像是在潮水上涨的沙滩上捡拾贝壳。
“海云帆,对吗?不好意思你可能不记得我了,你很小的时候,我们天天都呆在一起的,只不过那时候你才…一岁?一岁多一点?不对…一年零三个月又八天…我记得这个数,我记得当年你和他躺在一起,一模一样、非常符合大众审美标准的两张婴儿的脸,你们俩躺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奇迹。”
海云帆在吞咽,他的意识已经濒临模糊,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的雷,时大时小,时远时近。
他知道自己在发烧,他感觉到他的身体马上就要停止运转,机器的零部件亮起红灯,警报声震耳欲聋。
他的手上接着两根细细的输液管,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毛细血管印在他的皮肤上,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上,他看见黑色的涓涓细流汇进他的血里。
海云帆感觉到冷。冷意就像是茧,像是温和的水,像是林星辰的怀抱包围着他。
海云帆觉得自己马上要睡过去,眼前黑色蔓延的时候他突然咬自己的嘴唇一口,一股干涸的铁锈味在他唇齿涤荡开来。
不能睡。
不能屈服。
不能妥协。
不能认输。
海云帆挣扎,只要他还能运动,这种短暂运动带来的热量就能让他暖和起来。
海云帆在回忆。
他的人生像是一部泛着岁月暗黄的无声电影,一帧一幕地在他眼前回放。他看着他自己跑来跑去,蹦跳快步迈入又走出画面框。
一会儿他是个白净矮胖的小孩,拉着海天阔的手穿过漫无边际的黑夜,跑进温馨明亮的海家大院。
一会儿他又变成个逆反乖戾的年轻人,咬着牙和全世界较劲儿,别人说他肯定会进军皇山,他便要试试自己能不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
一会儿他身边又多出好多好多人来,都是可爱和善的,小琉璃和他分享来之不易的加餐鸡腿,闻宝坏笑着想抄他的战术战略课程作业,王舞偷偷把他杯子里的冰红茶换成啤酒,欧阳商就坐在那,老父亲一样的微笑着,王陆…
王陆。
海云帆猛地颤抖一下。
铁笼子外面的博卞感到惊讶,按照小向导现在的体力,应该马上就要全面崩溃,服从命令。
他怎么突然挣扎得这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