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现在就撤离。带着你能带出来的人,现在就走。
顾燕帧大脑一片空白。
不行,他不能走,他还没找到夏驰,他怎么能走?
曲曼婷在哭,沈君山受了伤,腹部源源不断地出血,他可能马上撑不住了。
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伤员。
曲曼婷的眼泪砸在顾燕帧心里。他颤抖着按下通讯器,颤抖着和自己向导说,夏驰宝宝啊,我可能得先带伤兵出去一趟,可是我会回来,我会回来找你的,你等我。
信号非常差,顾燕帧只听到了刺啦作响的电流声,夏驰的声音的声音被风声夹着传过来,他非常轻地叫顾燕帧。
他说,花孔雀啊...
花孔雀啊。
顾燕帧没有等到这句话的后半句。他带着他能找到的所有人上车出发,疯了一样突破关卡,炮火连天,火光如同一只巨龙朝着深邃的夜义无反顾地撞过去。
烈火楼最后还是走向了它自己的命运,就像它的名字里说那样,化作烈火熊熊。
顾燕帧他们开了四个小时开到了联盟最近的医疗点。
顾队长没有片刻犹豫下楼冲回他的吉普车,车门被他打开的一瞬间,一股尖锐的疼痛撞向他一直非常平稳的精神链接。
链接断裂的疼痛他们只在传说和课堂上听说过。据说疼得就像有人要活生生地把你的大脑、你的心脏、你的整个人切割成两半一样。
那天顾燕帧终于体会到了。但是他觉得疼痛不是最让人绝望的,最让人绝望的是那些你和他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在你的心里不可挽回地变得苍白暗淡,那些未曾说出口但是一直在心里鲜活燃烧着的火光一点一点熄灭,顾燕帧疼得站不住,他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喉咙里有沙哑的声音雷声一样滚来滚去,直到一切结束,他的精神图景变成了灰暗的街,寂寞的院落,和自缓慢摇动着的木马。
但是这里再也不会有夏驰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夏驰了。
他的爱人最终没有等到他。
连着三天顾燕帧发起高烧,曲曼婷和几个向导急躁地想要安抚他,但是没人能进入他的精神图景,他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像是在和已经注定的命运负隅反抗。
第四天顾燕帧醒来,如常穿好自己的衣服,开车回到烈火楼。一切已经结束,这栋曾经外墙写满了辉煌的建筑变成了废墟一堆。顾队长在刨,他拿手搬开残垣断壁,男人的指节流出鲜红的血,他挖得十指的指甲开裂掉落,能找到的只有焦尸,已经烧的没什么水分、看不出样子的焦尸。
顾燕帧去找五局的局长,他拍桌子,瞪着眼睛,疯了一样地问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他问为什么不允许他去找夏驰。
顾局长顶着他杀人的视线和威压拍回去,“你知道夏驰是什么吗?你们是军()人、是警()察、是特工,你们的命就是国/家的武器,是国家的脊梁,但是他不是。他是资产,是五局的资产,特工我们可以救,因为你们是人,但是资产不是,我们可以承担失去资产的风险。”
顾燕帧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心灰意冷。
对他父亲,对他们面前的制//度,也对这个无情冷漠的世界。
当天顾队长递交了调职申请,连带着带走了他手下的所有人。
一群终于看过这个世界真面目的年轻人感觉到灰心丧气,但是他们不能停止战斗的脚步,因为战争还没结束。
直到现在。
直到今天,战争结束,顾燕帧的爱人归来。他们坐在陈旧阴暗的车厢里面对面地坐着,沉默无言,车窗外偶尔传来擦肩而过车辆的喇叭声,催命一样尖锐突兀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夜里,让人非常不安。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想了很久,顾燕帧还是开口。他有种预感,今天他把夏驰送走,很有可能以后很难见到,今天他不问,有朝一日会后悔的。
“可以。”夏驰靠在厢型车的车壁上,银白色的硬币像是银白色的蝴蝶扇动着自己脆弱的翅膀,落在了青年同样脆弱的指尖。
“当初,烈火楼,我跟你说我要带人先走,我让你等我回来找你。你叫了我,然后你说了什么?”
顾燕帧站起来,车厢很矮,他需要摸着车顶,弓着腰才能站住。男人高大,肩膀宽而结实,他罩在夏驰脸上、身上的影子非常像是一座大山保护自己子民的荫蔽。
夏驰朝他微笑。
厢型车猛然朝着路边滑去,顾燕帧一下没稳住自己的身体,摔回到座位上。橡胶轮胎和柏油沥青的路面瞬间摩擦生热,高分贝的噪声利刃一样的穿透顾燕帧耳朵里的通讯器,他听见听筒里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砰的一下接着一下。
一切发生的太快,顾燕帧坐直了身体立刻去看夏驰,银白色的手铐已经被青年打开并且握在手里,顾燕帧朝他扑过去,夏驰比他快一点,就那么一点,他更轻巧,按住了顾燕帧的肩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看着他。
然后夏驰突然吻了他,绵长并且饱含爱意的一个吻。
顾燕帧觉得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马上落下来。
他等了自己的爱人七年,他绝望了七年,他悲伤了七年,然后夏驰站在他面前,只可惜他们终究是对立的。
一个很凉的东西抵着顾燕帧的脖子,他以为是刀,于是不再挣扎,没想到夏驰吻着他,手上一用力,顾燕帧感觉到自己颈侧的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