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娆本一头雾水,可察觉江璃又这样神色复杂地看她,瞬时来了气,将他的手甩开,怒道:“我不认识他!”
她攥紧了拳头,想在为自己辩解些什么,可声音不争气的哽咽滞涩,气势一下子便弱了。
不甘地瞪了瞪江璃:“你又怀疑我!”说完,抹掉眼角沁出来的泪转身就走。
江璃飞快地从后面将她揽住。
弯起胳膊将她环在怀里,江璃轻声道:“阿娆,是我错了,我们再也不提九夭了,好不好?”
宁娆不安分地挣扎了一会儿,可无奈江璃臂力强劲,将她箍的严严实实,挣扎也是徒劳,只有作罢。
她只有认命地低了头,睫宇扑簌簌颤着,颇有些落寞神伤。
良久,她嗫嚅:“其实你也没说什么,就是问我对九夭熟不熟悉,我失去了过去五年的记忆,说不准我真得认识他呢……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变得这么爱哭……”
她回过身,把脸贴在江璃身上蹭了蹭,给他襟前蹭出一片泪渍……
“我可是侠女啊,这么哭哭啼啼的,简直丢死人了。”
江璃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低了头,眸光温暖宠溺地揩她眼角的泪,道:“没事,你就在我怀里哭,我不说出去,你还是侠女,谁要是敢说不是,我砍了他。”
宁娆面上的怆然淡了几分,可一想,又耷拉下了脑袋。
“那有什么用啊?我最丑最怂的样子都让你看去了,你以后万一拿出来笑我怎么办?”
江璃一愣,转而朗声笑起来。
“阿娆,你真是个举世难觅的奇女子!”
宁娆察觉到了他言语中的调笑逗弄之意,一恼,又要将他挣开。
江璃忙搂住她,笑道:“你记得昨夜吗?我最丑最失态的样子也都让你看去了,以后我若是笑你,你就不会也来笑我吗?”
宁娆一想,也是,自失忆之后她一天到晚的出窘现眼,相比起来,若要江璃失态那是难的多了。
若细算起来,她也不亏啊。
“好了,没事了。”她掰开江璃箍在她身上的手,把垂到前襟的发丝撩到身后,洒脱地甩甩袖子,长吸一口气:“多大点事啊……”
眼见收拾好行囊出来,又要过来缠江璃的南莹婉,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九夭也真是,既然把江偃掳走了,怎不把南莹婉也一块儿掳走……”
江璃:……
他手指相顶,摩挲了几下,上面还沾着宁娆的泪,有些黏柔的触感。看着活蹦乱跳、张牙舞爪的阿娆,在心底默默地怀念了一番刚才躲进他怀里嘤嘤哭泣的小娆娆,一时有些忧郁。
女人心,海底针啊!
……
九夭能在驿馆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江偃掳走,这事想起来也有几分后怕,这地方自然是不能久留了。
崔阮浩张罗着收拾好了行李,又遣派了人去衙门报案,做完这些,车驾径直往沛县陶公村而去。
沛县三面环山,毗邻南淮,在炎炎盛夏里,颇有些酴釄风情。
自云梁国灭,南淮收至大周版图,改名为梁州起,就有许多云梁人涌入了沛县谋生。
但大魏律令上书,云梁人是不准科举经商的,甚至也不能从事体面的活计,因而此处的云梁人多穷困潦倒,从身侧而过的穿着蟒袍、扎布巾的云梁人大多都死气沉沉的,一看就是活的艰辛。
车驾穿过沛县街衢,又绕过几条小巷,进了陶公村。
乡野田隅,芥麦青青,农夫顶着炎炎烈日在除虫施肥,偶有夏风拂过,吹起绿浪腾腾翻涌。
崔阮浩已让禁卫扮作寻常乡民,围绕江璃散在了各处,力求保卫周全却又不打扰。
并且还十分体贴地把南莹婉诓到了沛县县衙,说是衙门为找寻江偃得问她一些事。南莹婉虽平时骄纵跋扈惯了,但事关江偃安危,她虽不情愿,却也去了。
有赖于这一番安排,江璃得以清清爽爽地带着宁娆去他从前住过的地方。
是一个用篱栏围起来的院落,里面三间土房,并排而立。
宁娆在院子里跑着转了好几圈,眼睛明亮,一脸的好奇,一会儿摸摸院子里的石磨盘,一会儿拍拍斑驳灰败的土墙,而后幽幽地叹了口气,踮起脚摸摸江璃的头,怜爱道:“看不出来,你也是过过苦日子的……”
江璃毫不犹豫地把她沾满了土灰的手从自己头顶掀下来,赏了她一个白眼。
两人进了屋。
屋里倒是比外头整齐了许多。
木桌、木椅,糊的齐整的棉纱窗,甚至在南面墙上还有一个半人高的柜子,上面摆了些陶泥塑胚,另有几本装线松沓脱落了的书籍。
宁娆瞧着那书有些年岁了,脆的跟枯叶似的,也不敢碰,只弯了腰贴近去看,依稀能看清,一本是《左传》,一本是《春秋》。
她要把江璃拉扯过来,却见他凝着壁柜旁的案桌,痴愣发呆。
这案桌铺了案帷,粗布织就,垂下来一直遮住了案脚,案桌上摆着一个铁锈色的大肚冰瓷瓶,灰蒙蒙的落了些许污垢。
这又是什么稀罕玩意?
宁娆好奇地上前,刚伸手要碰,蓦然停住,歪头看向江璃。
江璃正恍惚出神,见她一脸殷切,不由得轻挑唇角和缓一笑,冲她点了点头。
得到了首肯,宁娆放心地去摸那冰瓷瓶。
抹去瓶身上沙沙尘埃,瓷骨光滑如镜,冰凉玉沁,从瓶颈到瓶尾,线条优美流畅,浑然若天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