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仓道:“还没有,夫人说,若有消息了,立刻就让人到花园传话,让您不要担心。”
“嗯。”玉格淡淡应了一声,后头任马车如何摇晃,空气如何闷热,都没再睡过去。
到家后,玉格换了身宽松轻薄的衣裳,出来,长根已经摆好了饭菜。
是从红福记食堂取过来的三菜一汤,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拍黄瓜、一盘青菜肉沫豆腐,再有一碗绿豆排骨汤。
长根道:“今儿还有一个菜是苦瓜炒鸡蛋,满仓哥说少爷不爱吃味道苦和气味大的东西,我就没有取来。”
玉格点点头,正吃着饭,崔先生便拿着账本子过来请见。
长根忙退了出去,玉格笑着招呼道:“先生吃过了没有?”
崔先生先是点了头,“已经吃过了。”抬眼看见玉格面前摆着的饭菜后,又挑眉笑道:“七爷真是处处都有让人意外处。”
玉格笑了笑没说话,此时已经过了红福记的饭点,所以饭菜都是重新热过的,味道都有些老了。
崔先生顾自坐下,笑着道:“我今儿也是到红福记吃的午饭,所见所闻叫某大受震撼。”
玉格稍稍抬眉,红福记里有什么,何至于叫他说出这话,连带面对她时也自在随意了许多。
崔先生笑道:“红福记里的雇工,无论是绣娘还是美甲师,甚至是厨娘,都对七爷忠心敬重得很。”
崔先生说着由衷感叹道:“某也是今日方知,这红福记和这花园两处,连着七爷身边的满仓和长根,竟都是雇工,没有一个是签了身契的奴才,七爷真是好气魄,这样的人品气度,叫崔某不得不拜而服之。”
玉格抬头瞧了崔先生一会儿,停下筷子笑道:“先生是特意过来夸我的,嗯,着实下饭得很。”
崔先生哈哈笑道:“某还能再夸几句,不过,”崔先生扫了一眼玉格面前摆着的饭菜,笑道:“等七爷用过饭再说。”
玉格笑着挑了挑眉,那大概是要说茅房之类的事情了,别人没觉出不对,可崔先生必然瞧出了门道。
玉格点点头继续用饭。
崔先生开始说正事,“在下上午和三姑奶奶还有五姑娘。”崔先生刚起了个头儿,外头长根便过来报,“少爷,丰年哥过来了,说六姑娘回家了。”
玉格刷的站起身,忙问道:“那她这会儿到哪儿了?回红福记了吗?”
长根摇头,“还在棺材胡同的家里呢,夫人传话过来,请您和五姑娘回去一趟。”
玉格的心缓缓往下落,看来是、希望不是。
玉格点点头,“去和五姑娘说一声。”
长根忙出去传话。
玉格又转头对崔先生道:“先生是要说银子和庄子的事吧,玉格这会儿有急事,今晚估计得住在棺材胡同,明儿下午才能回来,庄子的事,先生看着做主就是。”
崔先生点点头,原本想劝玉格不用担心,应该是好事,但看玉格的神色,又把话咽了回去,对别人是好事,但对于七爷来说……
听说七爷长这么大,唯一一回出手打人,就是为了四姑娘。
“少爷放心,崔某会看着处置的。”
红福记里,张满仓的饭也才吃了一半,听长根说少爷这会儿要回棺材胡同,忙扔了筷子擦着嘴追出来,“怎么突然又要回棺材胡同了?”
长根先是回道:“六姑娘回来了。”又道:“满仓哥你先好好吃饭吧,我送少爷和五姑娘回去,晚点儿你把少爷的书包袱拿回棺材胡同就行,再有崔先生那边估计也要用人。”
张满仓点点头,“那你驾车的时候当心一点儿。”
长根点头应了。
玉格和五姐儿赶回棺材胡同的时候,已经是申正,即下午四点左右,家里头也不止六姐儿一个,同样今次参选的雪弋表妹也在,除此之外,旁的亲戚们也来得很齐,各家的女眷都到了,大姐儿二姐儿几个也在,屋子里一派喜气洋洋。
玉格一眼看到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的六姐儿,心就沉沉的落了下去,站在堂屋门外,瞧着里头,不言不笑。
六姐儿咬着唇不敢和玉格对视。
陈氏见此,心里有些不安,脸上的笑里也带了出来,显得有些心虚,“玉格儿,你怎么不进来?”
五姐儿伸手拉了她一把,今儿家里人这样多,可不好传出玉格不尊父母的话去,前头玉格打折启科齐腿的闲话,可还没散尽呢。
玉格跟着五姐儿一起进到屋子,脸上也挂起了笑,只是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她浅浅的笑着扫视过众人,“我看大家正说得热闹,不知有什么喜事?”
大陈氏笑道:“可不是喜事?还不止一件呢。”
“哦?”玉格笑着看向她。
大陈氏一手一个拉住六姐儿和雪弋,爱之不尽也喜之不尽的笑道:“咱们六姐儿和雪弋都选上了!”
玉格疑惑道:“不是还要复选的吗?”
大陈氏哈哈笑道:“已经复选过了,都在宫里留宿过了,连去处都定了,咱们六姐儿进宫伺候皇上,虽然如今位份还没定,可只要六姐儿能生下个一儿半女,那荣华富贵就享之不尽了。”
大陈氏笑得满面春风,玉格却觉得两耳嗡嗡,眼睛刺痛到不能视物。
六姐儿才十五岁,可康熙、康熙已经五十七了!
玉格心脏痛得不能呼吸,瞧着屋子里一张张笑脸,听着众人一声声恭喜,只觉得天旋地转,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他们还在说着什么,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事情,可又觉得脑袋空空,什么也装不下。
六姐儿被吓住了,哭着扑到她怀里,“玉格玉格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
大陈氏也被惊着了,忙拉着六姐儿离开玉格怀里,“六姐儿六姐儿,你如今是皇上的人了,玉格虽然是你亲兄弟,可也要避讳着的。”
六姐儿哭着死死的抱住玉格不放,玉格却慢慢回过神来,一点一点把六姐儿从自己身上剥开。
六姐儿害怕了,眼底脸上都是惊惶,“玉格玉格,你别这样,你别不理我,别不要我啊。”
玉格看着她,慢慢别开头闭上眼,涩声道:“我、要不起了。”
“呜哇!”六姐儿放声大哭,是从没见过的不顾体面和伤心难过。
屋子里的人都被吓着了,五姐儿上前一把抱住六姐儿,死死的把她的哭声按在怀里,对众人道:“六姐儿和玉格欢喜太过,只是他们两个自小感情要好,想到以后再、不能相见,也难免有些不舍。”
众人对视一眼,这话实在牵强,可这事只能这么解释,若说成六姐儿不愿进宫,或是六姐儿的家人不愿她进宫,这屋子里谁也讨不了好。
“嗯,”玉格转回头淡声道:“喜极而泣。”
大陈氏微微一愣后,又笑着转开话题,“还没说雪弋的去处呢,咱们雪弋被指给了九阿哥做格格,以后。”
“以后,表姐妹成了婆媳,倒是亲上加亲,更加亲近了。”玉格笑着截过话,只是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
大陈氏强笑道:“玉格,那是皇家,不能这么论。”
“嗯,”玉格笑着点点头,“你们说话吧,红福记还有事,我先过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
屋子里的人彼此对视一眼,也没人敢拦,一来玉格家今时不同往日,不,是好几年前就不同往日了,并且往后会更加了不得;二来,玉格打折启科齐腿的事儿,就是上个月的事儿,还新鲜着呢。
只是六姐儿的呜咽声更大了,挣扎着要挣出五姐儿的怀抱,五姐儿红着眼睛手上用力,继续把六姐儿死死困住。
第90章、谋婚事
玉格沉着脸坐上马车,只说了一个走字。
长根也不知道玉格说的走是要去哪里,但他能看出少爷心情不好,便一声不吭的驾车带着玉格回花园,半路遇到张满仓,张满仓诧异的看着他们,这不是玩吗?不是说要在棺材胡同住一晚吗?他书包袱都拿过来了!
而且!张满仓惊愕的看着长根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什么情况,他确信长根方才瞧见自己了,所以这是什么情况,他才刚当上少爷的长随,就想要篡位了?
张满仓迈开腿追在马车后头,少爷要回去,书包袱也不用再送到棺材胡同了。
另一边,棺材胡同里,五姐儿半抱半拖着六姐儿回了楼上房间,楼下堂屋的气氛也过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只是这缓和里头还是透着股不尴不尬的别扭,小舅母舒穆禄氏见机带着雪弋提出告辞,大舅母也一同走了。
大姐儿走到双手交叠着放在小腹的二姐儿面前,道:“你这肚子几个月了?怎么一直没说?”
二姐儿摸了摸肚子,笑道:“才刚三个月,之前不好说。”
大姐儿点点头,又道:“我今儿坐了车来的,我送你回去吧。”
金姐儿笑着走到二姐儿身边,挽住二姐儿笑道:“多谢大姐姐,不过不用了,我和二姐姐也叫了一辆车。”
大姐儿点了点头,又笑着对大陈氏道:“那姨母和佳珈表妹和我坐一辆车,我送姨母和表妹回去。”
大陈氏端起茶浅抿了一口,摇头道:“不用了,我和你们额娘还有话要说。”
大姐儿迟疑着看向陈氏,玉格可不大喜欢姨母和额娘过多说话的。
陈氏这会儿心里正不安着,也正想寻人说说话拿拿主意,没看懂大姐儿的暗示,只道:“没事儿,你先回吧,一会儿我让丰年送你姨母她们回去。”
“是。”大姐儿只好笑着应下。
大陈氏道:“佳珈,你和银姐儿去送一送你几位姐姐们。”
“好。”佳珈笑着走到大姐儿身边,银姐儿也站到金姐儿一边,一排人齐齐给大陈氏和陈氏施了一礼,前后分作两排往外走。
屋里头便只剩下大陈氏和陈氏姐妹。
大陈氏放下茶盏,侧身看着陈氏皱眉道:“玉格如今这脾气,这孩子小时候看着哪哪儿都好,怎么如今、你瞧,今儿好好的,大伙上门来恭喜,他一来,闹得多少难看。”
陈氏叹了一口气,她也想不明白。
大陈氏接着道:“前头,唉,前头他三天两头逃学的事我就不说了,男孩子没有不淘气的,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娇惯些也是常情。”
“可硬逼着四姐儿和丈夫义绝,还把人腿打折了,这就胡闹得太过了,你都不知道外头说得有多难听,好了吧,五姐儿好好的亲事也给折腾没了,唉。”大陈氏也叹了口气,而后道:“你们家玉格得好好管管了。”
“怎么管?”陈氏说着委屈的抹起眼泪。
“他一直住在外头,连家也不怎么回的,如今和我也是越来越不亲近了,外头那些事我也不懂,他们一说就是这位大人那位府上的,我怕耽误了他的事,哪里敢管,我如今连五姐儿都不敢管,他们阿玛要到衙门当值,也顾不上管,我能怎么管?”
大陈氏对着陈氏又叹了口气,脸上带出些从前看怯弱妹妹的怜爱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你也别愁,如今六姐儿出息了,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又帮她出主意道:“至于玉格,我也细想过了,这半大的少年嘛,没有不顽皮的,可这前程的事儿却任性不得,玉格人是个聪明机灵有本事的,就是这性子得稍微约束一点儿,那些个做买卖的杂事,你也得想法子帮他撇开,这样他才好专心读书不是?”
陈氏愣愣的看向大陈氏,“大姐的意思是?”
大陈氏道:“要我说,银钱的事哪里比得上前程?红福记的事,你还是别让玉格操心了。”
陈氏嘴唇动了动,有些为难,“可是,大姐,红福记的事也是大事,再说还有三姐儿和五姐儿看着呢。”
大陈氏正色教训道:“要我说,三姐儿就算了,从前是没法子,如今么,已经嫁人成亲了,又隐在后头,倒还好,可五姐儿一个没嫁人的姑娘,怎么好站在柜台后面抛头露面的?生生把心都养野了,从没见过哪个被退亲的姑娘像她一样,整个没事儿人似的,她模样本来就不出色,这心再野了,往后可怎么说人家。”
陈氏又气弱了下去,五姐儿被退婚的事,一直是她心里的疙瘩,或者说羞耻。
“可是,”陈氏还有忧虑,“玉格要读书,三姐儿如今为人母为人妻,还要顾着小家,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红福记的、的生意又好,没自己人看着不行。”
大陈氏道:“这还不容易,你给玉格定门亲事不就好了?定个年纪大上两三岁的,有主意的,自己家的买卖,她还能不上心么?只怕她父母兄弟都要来帮衬着呢。”
陈氏愣住,“这么突然的,到哪儿给玉格定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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