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露达·达维斯的证词
露达·达维斯走出德贝汉商店,站在人行道上出神,脸上写满犹豫。那张脸表情丰富,随时映射出她脑海中的千思万绪。
此刻,露达的表情显然是在说:“该不该?我想——可能还是不去更好。”
看门人满怀希望地问:“小姐,要叫出租车吗?”露达摇摇头。
一位提着大包小包、一看就是“趁早展开圣诞大采购”的胖女人猛撞了露达一下,但露达依旧呆站着,举棋不定。
纷乱的思绪接连涌过。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她邀请过我——不过她也许对所有人都这样说。可能她不是认真的——唉,没关系,反正安妮暂时不需要我,她说得很清楚,更乐意单独和德斯帕少校去找律师。这不是很正常吗?三个人多了点儿,而那件事其实与我无关。我也没有特别想见德斯帕少校——虽然他很和善。我想他一定爱上安妮了,否则男人哪会这么积极——不只是纯粹出于好心帮忙而已。
一个邮递员撞到露达,稍有些不悦地说:“对不起,小姐。”
天哪,露达暗想,我总不能傻站在这儿一整天吧。都怪我太笨,下不了决心——我想那件大衣和裙子一定非常漂亮,不知棕色的是不是比绿色的更耐看些?不,应该不是。唉,怎么办,去还是不去?三点半——时间正合适——不至于弄得像是去蹭饭的。算了,还是去吧。
她冲过马路,先右转,再左转,沿哈利街一路走去,最后在一排被奥利弗太太称为“坐落于许多养老院之中”的公寓门前停下脚步。
反正她也不至于吃了我。露达边想边壮着胆子走进去。
奥利弗太太的公寓在顶楼。一名穿制服的服务生用电梯送露达上楼,她走出电梯,站在一扇绿色的门前面,脚下是漂亮的新垫子。
感觉真糟糕,露达心想,比看牙医更可怕。但我必须坚持到底。
她按响门铃,尴尬得满脸通红。
一位年老的女仆开了门。
“请问——我能不能——奥利弗太太在家吗?”露达问道。
女仆让到一旁,露达走进屋,被带进一间相当凌乱的客厅。女仆问:“请问小姐怎么称呼?”
“噢——呃——达维斯小姐——露达·达维斯。”
女仆去通报了。刚过了一分四十五秒她就回来了,但露达觉得仿佛过了一百年。
“这边请,小姐。”
露达的脸更红了。她跟着女仆经过走廊,拐了个弯,有扇敞开的门。她万分紧张地踏进去,霎时间,她震惊地发现自己身处非洲丛林!
各种各样的鸟——成群的小鸟、鹦鹉、金刚鹦鹉、连鸟类学家都叫不出名字的鸟儿……在原始森林里飞进飞出。在鸟儿和植物的簇拥中,有一张破破烂烂的餐桌,桌上摆着一台打字机,地上散放着大沓稿纸。奥利弗太太顶着乱蓬蓬的头发,从一张眼看要四分五裂的椅子上站起来。
“好孩子,你可算来了。”奥利弗太太伸出一只沾了油墨的手,用另一只手去理顺头发,这动作简直匪夷所思。
她的胳膊肘撞翻了桌上的一个纸袋,苹果滚了一地。
“没事,孩子,别麻烦了,等下有人来捡。”
露达刚捡起五个苹果,喘着气直起腰。
“噢,谢谢——不不,不该放回纸袋里,袋子可能破了个洞。就放到壁炉架上吧。可以了。快请坐,我们聊聊。”
露达坐进另一张旧椅子,注视着女主人。
“真抱歉,是不是打扰你工作了?”
“噢,是,也不是。”奥利弗太太说,“你也看到了,我确实在工作,不过我笔下的芬兰侦探把自己绕晕了。他根据一盘法国豌豆展开精彩推理,刚刚查出米迦勒节烧鹅里头塞的鼠尾草和洋葱含有致命毒药。但我突然想起,米迦勒节的时候法国豌豆的收获季早就过了。”
露达得以一窥侦探小说的创作内幕,顿时异常激动,简直喘不过气来。“做成罐头可以吗?”
“也许可以,”奥利弗太太将信将疑地说,“但这会破坏情节。我一直把园艺方面的很多问题混淆了。读者写信给我,说我弄错了很多花的花期。这有什么关系啊——反正伦敦花店里什么花都有。”
“当然没关系,”露达急忙表达忠心,“噢,奥利弗太太,写小说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奥利弗太太用沾着油墨的手指揉揉额头。“为什么?”
“噢,”露达略显惊讶,“那是肯定的。坐下来写完整本书,感觉一定棒极了。”
“那可不一定,”奥利弗太太说,“其实写书需要大量思考,而思考是件烦心事,还得处处计划,时不时还会陷入困境,仿佛永远无法解脱——最后终于成功!写作并不总是开心事,跟其他任何工作一样,都很辛苦。”
“这不太像工作啊。”露达说。
“对你而言不像,”奥利弗太太说,“因为你不用写嘛!我却觉得是工作。有时我不得不反复对自己强调下一批版权费的数额,才有办法接着写下去。报酬总能给人动力,记录着你透支情况的银行存折也有同样作用。”
“没想到你亲自打字,”露达说,“我以为你有秘书。”
“我的确请过秘书,我口述,她打字。但她过分能干了,反而让我很沮丧。我觉得她比我更懂英文语法、逗号和分号,令我自愧不如。后来我换了个不那么出色的秘书,结果可想而知,配合得也不太愉快。”
“构思情节的过程一定很美妙。”露达说。
“我随时都在构思,”奥利弗太太高兴地说,“但写下来就很烦人。我常常以为写完了,一算字数,才三万字,离六万字还差得远,只好再插进一桩命案,让女主角再次遭人绑架。真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