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涅墨亚的狮子 注 欧律斯透斯安排的第一项任务是杀死住在涅墨亚附近山洞里的狮子。这头狮子会把妇女抓进洞里当人质,前来营救的人全部丧命。赫拉克勒斯一边寻找狮子一边做了些箭,但他并不知道这头狮子的金色皮毛刀枪不入,因此失败了几次。最后,赫拉克勒斯将狮子住的山洞一头封住,等它进洞后,以黑暗为掩护迅速靠近狮子。一种说法是赫拉克勒斯趁狮子被吓到的一刹那掐住其脖子,以蛮力勒死了它。另一种说法是他将箭射进了狮子的嘴里。杀死狮子后,赫拉克勒斯欲剥掉狮皮,无奈任何工具都不奏效,最终在雅典娜的提示下,借用狮爪剥下了狮皮。历经十三天,赫拉克勒斯带着死狮来见欧律斯透斯,后者被吓坏了,并将赫拉克勒斯驱逐出城,让他自生自灭,并且扬言接下来的任务会更加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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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蒙小姐,今早有什么有意思的事吗?”第二天早上,波洛走进办公室时问道。
他信任莱蒙小姐。这女人虽然缺乏想象力,却有一种直觉。只要她觉得什么事值得注意,通常来说,那事准值得注意。她是个天生的秘书。
“没什么特别的,波洛先生。只有一封信我觉得您可能会感兴趣。我把它放在文件的最上面了。”
“是什么事呢?”波洛兴致勃勃地向前迈了一步。
“一个男人来信请您调查他太太的狮子狗失踪事件。”
波洛的脚还在半空中就停住了。他瞥了莱蒙小姐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深深的责备。但她压根儿没注意到,因为她早已自顾自地打起字来。打字速度之快、精准度之高,堪比一挺高速射击的坦克机枪。
波洛震惊了,既震惊又失望。莱蒙小姐,能干的莱蒙小姐,辜负了他!一只狮子狗!一只狮子狗!就在他昨晚刚做完那个梦之后——今早当他的男仆为他送来热巧克力时,他正梦见自己接受完私人答谢,准备离开白金汉宫!
一句刻薄的俏皮话到了嘴边,但他没说出来。因为莱蒙小姐已全身心投入到飞速而又高效的打字工作中,想必也不会听见。
波洛极不情愿地咕哝了一声,拿起放在书桌边上那一小堆文件顶端的信。
没错,正像莱蒙小姐所说的那样。信是从城里寄过来的——以谈生意的态度提出了一项冒失无理的要求。主题是关于一只狮子狗的绑架事件。就是一只那种被阔太太们整日娇生惯养的眼睛鼓鼓的宠物狗。赫尔克里一边看信,一边轻蔑地撇起了嘴。
没什么不同寻常的情况,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没有……且慢,没错,没错,莱蒙小姐说得没错,有一个小细节令人生疑。有一个小小的细节的确非同寻常。
赫尔克里·波洛坐了下来,把这封信慢慢地、仔细地读了一遍。这不是他感兴趣的那种案子,更不是他精心挑选打算去侦破的那种案子。无论怎么看这都不是什么重要的案件,实际上简直平淡乏味到了极点。这不是——这才是他对这个案子充满抵触情绪的症结所在——这不是一件堪比赫拉克勒斯伟业的案件。
但是不幸的是,他很好奇……
没错,他很好奇……
他提高嗓门,好盖过莱蒙小姐打字的声音,让她听见。
“给这位约瑟夫·霍金爵士打个电话,”赫尔克里吩咐道,“约个时间,照他希望的那样,我去他的办公室见见他。”
像往常一样,莱蒙小姐的判断又一次被证明是对的。
***
“我是个平凡的人,波洛先生。”约瑟夫·霍金爵士说。
赫尔克里·波洛抬起右手打了个意义不明的手势。既可以理解为(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的话)对约瑟夫爵士事业有成的仰慕和对他表现出的虚怀若谷的赞许;也可以理解为对他这番过于谦逊的表述的委婉反对。但赫尔克里·波洛无论如何都不会泄露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约瑟夫爵士的确很符合“平凡”这个词的字面意思,他是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赫尔克里·波洛挑剔的目光落在他的双下巴、猪眼睛一样的小眼睛、蒜头鼻子和紧闭的嘴巴上。这副尊容让他想起了某个人或某件事,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人或什么事了。他只隐约记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在比利时……肯定与肥皂有关……
约瑟夫爵士继续说着。
“我不摆什么臭架子,说话也从不兜圈子。大多数人,波洛先生,都不会计较这件事。把它当作一笔烂账,一笔勾销,忘掉了事。但这不是约瑟夫·霍金的作风。我是个有钱人——这么说吧,两百英镑对我来说根本不算事儿……”
波洛敏捷地插嘴道:“我祝贺您!”
“嗯?”
约瑟夫爵士停了一下,那双小眼睛眯得更紧了一些。他厉声道:“但我也没有乱花钱的毛病。该花的钱我花,但也是照市价给——多一个子儿都没门!”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您知道我收费很高吧?”
“没错,没错。不过这件事,”约瑟夫爵士狡猾地望着他,“不过是小事一桩嘛。”
赫尔克里·波洛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从不讨价还价。我是一名专家。找专家办事,您就得付专家的价。”
约瑟夫爵士坦率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处理这类事情的顶尖人物。我打听过了,人家告诉我你是最合适的人。我就想把这事查个水落石出,不在乎花多少钱。所以我才找你。”
“您很走运。”赫尔克里·波洛说道。
约瑟夫爵士又“嗯?”了一声。
“相当走运。”赫尔克里·波洛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可以不必过分谦虚,我正处于事业的巅峰状态。我打算不久后就隐退了——隐居乡间,偶尔出游,到世界各处去看看。另外,或许会搞点园艺,特别是西葫芦的品种改良工作。西葫芦是非常好的蔬菜,就是缺少点独特的风味。当然,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解释清楚这件事:我在隐退之前给自己定了一个特殊的任务。我决定再接办十二起案子——不多不少十二起。自封为‘赫拉克勒斯的苦差事’,如果可以这样形容的话。约瑟夫爵士,您的案子是这十二起案子中的第一件。我之所以会被它吸引,”他叹了口气,“是因为它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你想说的是至关重要吧?”约瑟夫爵士问道。
“我说的是微不足道。我侦办过各式各样的案子——谋杀案、无法解释的死亡事件、抢劫案、珠宝盗窃案,等等。可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要我施展才能去调查一桩狮子狗绑架案。”
约瑟夫爵士嘟囔着:“你可真叫我吃惊!你不知道女人们会为了她们的宠物狗没完没了地纠缠吧!”
“这我倒是知道。不过做丈夫的出面找我办这种案子可是平生头一回。”
约瑟夫爵士颇为赞赏地眯起了他的小眼睛,说道:“我开始明白人家为什么向我推荐你了。你是个十分精明的家伙,波洛先生。”
波洛喃喃道:“您现在能跟我讲讲案情吗?那条狗是什么时候丢的?”
“刚好一周之前。”
“我想尊夫人现在急得都快疯了吧?”
约瑟夫爵士瞪圆双眼,说道:“你还没明白。那条狗已经给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您还找我来干吗?”
约瑟夫爵士的脸涨得通红。
“因为我他妈的不能就这么被人敲诈!好啦,波洛先生,我这就把这整件破事儿的经过讲给你听。狗是一个星期以前被人偷走的——我太太的女伴带它出去遛的时候,在肯辛顿公园被人剪了绳子弄走的。第二天我太太接到索要两百英镑的通知。你听听——两百英镑!就为了这么一条整天在你脚底下绊来绊去吱哇乱叫的小畜生!”
波洛小声说道:“那您是不同意掏这笔钱的喽?”
“绝对不掏——应该说,我要是能早点知道的话,是绝对不会掏的!可我太太米丽也很清楚这一点,她什么也没跟我说,直接就把钱——按要求全给的是一英镑面额的钞票——送到指定的地址去了。”
“然后狗就给送回来了?”
“对。当天晚上,门铃一响,那条畜生就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可其他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很好。请接着讲。”
“当然啦,米丽只得坦白了自己做的蠢事,我也发了点脾气。但是过了一会儿,我也就心平气和了——毕竟事已至此,再说你也不能指望女人做事能有点理智——要不是在俱乐部碰上了老萨缪尔森,我敢说我早就把这破事抛到脑后了。”
“怎么回事呢?”
“这他妈的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敲诈!他也碰上了一模一样的事。他们从他太太那儿敲走了三百英镑!好嘛,这简直欺人太甚!我决定彻底制止这种事,于是便请你来了。”
“可是说实在的,约瑟夫爵士,最恰当同时也更经济的做法不是报警吗?”
约瑟夫爵士揉揉鼻子说道:“你结婚了吗,波洛先生?”
“啊,”波洛答道,“我没那福气。”
“哼,”约瑟夫爵士说道,“还真不敢说是什么福气,你要是结过婚,就会知道女人是种荒唐可笑的生物。只要一提警察,我太太就会歇斯底里——她脑子里已经认定了,只要报了警,她那心肝宝贝‘山童’就会遭遇不测。她坚决不同意那样做——而且实际上她也不愿意请你来调查。可是在这一点上我的态度非常坚决,她也就让步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她并不赞成这样做。”
赫尔克里·波洛轻声说道:“情况的确比较微妙。或许我最好去见见尊夫人,从她那里再了解一些更详细的情况,同时也可以安抚她一下,让她不必为她的宝贝小狗今后的安全担心。”
约瑟夫爵士点点头,站起身说:“你现在就跟我一道坐车去。”
2
在一间宽敞、闷热、装潢过度的客厅里坐着两个女人。
约瑟夫爵士和赫尔克里·波洛走进房间的时候,一条狮子狗立刻狂吠着冲了过来,并且不怀好意地在波洛的脚踝周围转来转去。
“山——山,过来!到妈妈这边来,小宝贝……卡纳比小姐,去把它抱过来。”
另一个女人急忙奔了过去。赫尔克里·波洛小声嘟哝道:“还真像头狮子!”
刚刚捉住“山童”的那个女人气喘吁吁地附和道:“没错,真格的,它真是一条相当出色的看家狗。不管什么事,也不管是什么人,都别想吓住它。真是个可爱的好孩子!”
简要的几句介绍之后,约瑟夫爵士说道:“好了,波洛先生,接下来你就看着办吧。”他稍一点头,离开了屋子。
霍金夫人是个看上去脾气很差的矮胖女人,染着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她的女伴、忐忑不安的卡纳比小姐胖胖的、面相和善,年纪在四十岁到五十岁之间。她对霍金夫人言听计从,显然对她怕得要死。
波洛说道:“那么,霍金夫人,请您把这桩卑鄙罪行的整个经过讲给我听听吧。”
霍金夫人顿时满面红光。
“我真的很高兴听到您那么讲,波洛先生,因为那的确是一种罪行。狮子狗相当敏感——像小孩子一样敏感。不用别的,光是吓也能把可怜的‘山童’吓死了。”
卡纳比小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连声附和道:“就是的,真恶毒——简直太恶毒了!”
“请讲讲实际经过。”
“嗯,是这样的。‘山童’跟着卡纳比小姐到公园去散步……”
“哦,天哪,没错,都怪我。”那位女伴又连声附和道,“我怎么那么蠢、那么粗心大意……”
霍金夫人尖刻地说道:“我并不想责怪你,卡纳比小姐,可我确实觉得你本该更警觉点儿才对。”
波洛的目光移向那位女伴。
“出了什么事?”
卡纳比小姐开始滔滔不绝但有点颠三倒四地叙述了起来。
“那简直是一件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正沿着鲜花小道走着——当然了,‘山童’跑在前头。它刚刚在草地上跑了一阵子,我们正准备掉头回家,这时一个躺在婴儿车里的小娃娃把我吸引住了——多可爱的小宝宝啊,他冲我直笑,可爱的小脸蛋粉扑扑的,一头漂亮的鬈发。我忍不住跟那位保姆聊起来,问她孩子多大了,她说十七个月了——我敢说我只跟她聊了一两分钟,接着我低头一看,山山不见了。狗绳让人齐齐割断了……”
霍金夫人冷冷地说道:“如果你对你的本职工作多上点心的话,根本不会有人能溜过来割断那根狗绳。”
卡纳比小姐看上去马上就要哭出来了。波洛急忙插嘴道:“接下来又怎么样了?”
“哦,当然啦,我到处去找,高声呼唤!我还问了问公园看门人有没有见到有人带着一条狮子狗,可他根本没注意……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接着到处找,最后,当然了,我只好回家了……”
卡纳比小姐的叙述戛然而止。可是波洛已经能够想象出此后的情景了。他接着问道:“接着你们就收到了一封信?”
霍金夫人接过了话茬儿。
“信是第二天早晨随第一班邮件送来的。信上说如果我想见到‘山童’活着回来,就必须准备两百英镑现款——全都要一英镑面额的——用不挂号的包裹寄到布卢姆斯伯里大街广场三十八号柯蒂兹上尉处。信上还说如果钱上做了记号或是报了警……那么……‘山童’的耳朵和尾巴就会被……割掉!”
卡纳比小姐开始抽泣。
“太可怕了,”她喃喃道,“怎么会有人这样狠毒!”
霍金夫人接着说道:“信上说如果我立刻把钱送去,‘山童’当天晚上就会被安然无恙地送回来;但是如果……如果我事后去报警,‘山童’将再次遭殃……”
卡纳比小姐眼泪汪汪地嘟囔道:“哦,天哪,我直到现在还在担心……当然了,波洛先生不算是警察……”
霍金夫人不安地说道:“所以,波洛先生,您必须非常小心谨慎才行。”
赫尔克里·波洛马上打消了她的顾虑。
“说到我嘛,我不是警察。我的调查工作将会非常小心谨慎地悄悄进行。您尽管放心,霍金夫人,‘山童’会非常安全。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
这个充满魔力的字眼似乎让眼前的两个女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波洛接着问道:“那封信您还留着吗?”
霍金夫人摇了摇头。
“没有,信中指示说信必须和钱一并寄回。”
“您照办了?”
“是的。”
“嗯,真可惜。”
卡纳比小姐灵机一动说道:“可我还留着那根狗绳呢。我去把它拿来好吗?”
接着她便走出了客厅。波洛趁她不在的时候问了几个关于她的问题。
“艾米·卡纳比吗?哦,她人还行。人品不错,当然就是太笨了。我先后雇过好几位陪伴,全都是些笨蛋。不过艾米是真心喜欢‘山童’的,这件事可把她给吓坏了——当然她也活该如此,净顾着在婴儿车旁边瞎晃荡,不管不顾我的小宝贝!这帮老处女全都一个样,看到小娃娃就跟着了魔似的!不,我敢肯定她不会跟这事有什么牵连。”
“看起来的确不太可能,”波洛表示同意,“不过狗是在她照管时丢的,总得弄清楚她是否老实。她在您这儿工作多久了?”
“快一年了。我有封推荐信证明她品行特别优良。她照顾了老哈廷菲尔德夫人十年,直到老太太去世。后来有一阵子她在照顾一个生病的姐姐。她真是个挺老实的人——不过,就像我说过的,实在是笨到家了。”
这时艾米·卡纳比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她向波洛展示了那条被割断的狗绳,然后郑重其事地把绳子递给了他,同时满怀期望地看着他。
波洛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没错,”他宣布道,“是被割断的。”
眼前的两个女人满怀期望地等待着。波洛接着说道:“那我先留下这个。”
他郑重其事地把它放进了口袋。两个女人都松了一口气。毫无疑问,他做了一件她们俩期望他做的事。
3
赫尔克里·波洛的习惯是对所有情况逐一调查核实,绝不遗漏任何一点。
虽然从表面上看,卡纳比小姐正如她看起来的那样,只是个蠢笨的、脑子相当糊涂的女人,不太可能有什么深藏不露的地方,但波洛还是设法约见了一位多少有点令人生畏的女士——已故的哈廷菲尔德夫人的侄女。
“艾米·卡纳比?”马尔特拉弗斯小姐说道,“当然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她是个好人,一直照顾朱莉娅姑妈直到入土为安。她非常喜欢狗,善于大声朗读。也挺懂得通融世故,从不跟病人闹别扭。她出什么事了吗?但愿她没遇上什么麻烦。大概一年前我把她介绍给了一位太太……姓好像是‘h’开头的……”
波洛连忙说明卡纳比小姐眼下还在那儿工作,只是最近因为一条丢失的小狗遇上了点麻烦。
“艾米·卡纳比非常喜欢狗。我姑妈原来有一条狮子狗,去世后把它留给了卡纳比小姐,卡纳比小姐十分宠爱它。后来那条狗死了,我想她一定伤心极了。哦,没错,她是个好人,当然,不算聪明。”
赫尔克里·波洛表示赞同,恐怕不能说卡纳比小姐有多聪明。
接下来他又去寻找出事那天下午跟卡纳比小姐谈过话的那个公园看门人。这倒没费多大力气,而且那人还记得那件事。
“一位中年女士,胖胖的,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丢了条狮子狗。我对她非常眼熟,她基本上每天下午都来遛狗。我看见她带着狗进来的。狗丢了以后,她有点不知所措,居然跑来问我有没有看见有人牵着一条狮子狗?哈,您倒是说说!我可以跟您讲,这个公园里到处都是狗——各种各样的狗,什么小猎狗、狮子狗、德国腊肠……甚至还有那种俄国大狼狗——可以说我们这儿什么狗都有。我怎么可能单单注意到一只狮子狗呢?”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动身前往布卢姆斯伯里大街广场三十八号。
三十八号、三十九号和四十号已经合在一起改成了“巴拉克拉瓦私人旅馆”。波洛走上台阶,推开了门。里面光线昏暗,一股煮甘蓝的气味混合着早餐留下的咸鱼味儿扑面而来。在他的左首,一张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放着一盆惨不忍睹的菊花。桌子上方有一个硕大的贴着绿色台面呢的架子,上面胡乱塞着不少信件。波洛若有所思地注视了架子片刻,然后推开了右首的一扇门。这扇门通往一间貌似休息室的房间,里面有几张小桌子和几把所谓的安乐椅,上面铺着图案令人不快的印花布。三位老太太和一位相貌凶恶的老头儿抬起头来,恶狠狠地盯着闯进来的不速之客。赫尔克里·波洛窘迫地退了出来。
他顺着过道走下去,到了楼梯口。在他的右首垂直分出一条小过道,通向的地方显然是餐厅。
沿这条过道走不多远就有一扇门,门上标着“办公室”字样。
波洛轻轻叩了叩门,却没人回应。他推开门,向里面望去。屋里有一张摆满了文件的大书桌,却没有一个人影。他退了出来,重新关好门,径直走进了餐厅。
一个愁眉苦脸的姑娘围着条脏围裙,正拎着一篮刀叉走来走去,在桌子上逐一摆放。
赫尔克里·波洛满怀歉意地开口说道:“打扰一下,我能见一下你们的老板娘吗?”
姑娘用无神的双眼看了他一下。
她说道:“这我可说不好,真的。”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
“哦,我也不知道她眼下在哪儿,真的。”
“也许,”赫尔克里·波洛耐心而坚定不移地说道,“您可以帮我找一下,好吗?”
姑娘叹了口气。她的日常工作原本就够沉闷乏味的了,增加了这个新任务之后就显得更加沉重。她幽怨地说道:“好吧,我尽量找找看吧。”
波洛谢过她之后又退回到门口的大厅里,不敢再去面对休息室里那几位先到者充满恶意的目光。
他正盯着那个贴着绿呢的信件架时听到一阵衣裙婆娑之声,还伴随着一股浓烈的德文郡紫罗兰香水的气味,这表明老板娘到了。
哈特太太满怀歉意地高声说道:“太对不起了,我刚才没在办公室里。您要订房间吗?”
赫尔克里·波洛喃喃道:“其实不是的。我是来打听一下我的一个朋友柯蒂兹上尉最近是不是住在您这里?”
“柯蒂兹?”哈特太太大声说道,“柯蒂兹上尉?让我想想看,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
波洛没有给她更多的提示。她颇为伤神地摇了摇头。
波洛说道:“也就是说最近没有一位柯蒂兹上尉在您这里住过了?”
“嗯,至少最近没有。可是,说起来,这名字听着还真有点耳熟。您能跟我形容一下您这位朋友吗?”
“哦,”赫尔克里·波洛答道,“这倒有点困难。”他接着问道:“我想有时会有这种情况吧,信寄到了这里,但实际上收信人却不住在这儿?”
“确实会有这种情况。”
“那这些信件您会怎么处理呢?”
“哦,我们会保留一阵子。您知道,也许收信人过几天就会到。当然,长时间无人认领的信件或包裹都会被退回邮局。”
赫尔克里·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接着他又补充道,“其实是这么回事,我给一个住在这儿的朋友写了封信。”
哈特太太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就对了。我准是在某个信封上见到过柯蒂兹这个名字。可是,我们这儿住着很多退伍军人,来来去去的——让我查查看。”
她端详着墙上那个信件架。
赫尔克里·波洛说道:“那封信没在这儿。”
“那大概已经被退回邮局了。太对不起了,但愿不是什么要紧事吧?”
“不,不,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朝门口走去,哈特太太带着满身刺鼻的紫罗兰香水味儿紧追不舍。
“万一您的朋友来了……”
“大概不会来了,我想必是搞错了……”
“我们的房价很公道,”哈特太太说,“餐后咖啡免费。您也许想参观一两套我们的卧室起居室两用客房……”
赫尔克里·波洛费了不少力气才脱身出来。
4
萨缪尔森太太家的客厅比霍金太太家的更宽敞,装潢更富丽堂皇,暖气更是闷热得令人窒息。赫尔克里·波洛在一张张金漆雕花案几和成群的雕塑之间眼花缭乱地择路而行。
萨缪尔森太太的个子比霍金太太高,头发用双氧水漂过。她的狮子狗叫南基波,正瞪着两只鼓鼓的眼睛傲慢地审视着波洛。卡纳比小姐有点矮胖,萨缪尔森太太的女伴基布尔小姐却骨瘦如柴,但她讲起话来同样滔滔不绝而且也有点气喘吁吁的。同样的,她也因为弄丢了南基波而受到了责备。
“真的,波洛先生,这真是件令人吃惊的事。全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就在哈罗德公园外面。有位看护问我几点了。”
波洛打断了她的话:“一位看护?医院里的那种吗?”
“哦不,不是的……是一位看孩子的保姆。那个孩子也是可爱极了!一个可爱的小家伙!粉嘟嘟的小脸蛋!据说伦敦的孩子看起来都不太健康,可我敢肯定——”
“艾伦!”萨缪尔森太太喊了一声。
基布尔小姐脸红了,嘟囔了几声就没了动静。
萨缪尔森太太尖刻地说道:“就在基布尔小姐弯着腰看一辆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婴儿车的时候,那个胆大包天的恶棍割断了狗绳,把南基波偷走了。”
基布尔小姐眼泪汪汪地嘟囔道:“全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我转身一看,宝贝狗狗就不见了……只剩下半截狗绳在我手里晃悠。也许您想看一下那根狗绳吧,波洛先生?”
“不必了。”波洛连忙说道,他无意收集一大堆被割断了的狗绳。“我明白了,”他接着说道,“很快您就收到了一封信,是吧?”
接下来的经过一模一样:勒索信、威胁割掉南基波的耳朵和尾巴。只有两点不一样:这次勒索的款项是三百英镑,这次送钱的地址是——肯辛顿区克隆梅尔花园七十六号,哈林顿旅馆布莱克利海军中校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