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西班牙箱子之谜
1
赫尔克里·波洛和往常一样,准时走进了莱蒙小姐所在的小房间。莱蒙小姐是他精明能干的秘书,正等着波洛吩咐她今天的工作。
莱蒙小姐的脸乍看上去像是全部由棱角构成,这倒也满足了波洛对于对称的喜好。
不过,并不是说赫尔克里·波洛对精密几何图形的喜好延伸到了对女性的审美上。正好相反,他曾经是很传统的。他也有过欧洲大陆式的偏见,热爱曲线——或者可以说热爱充满肉欲的曲线。他曾经喜欢非常女性化的女性,奢靡、花哨而具有异域风情的那种。曾经有一位俄国伯爵夫人就是——但那是很久以前了,在他愚蠢的年轻时代。
不过他从来没有把莱蒙小姐当作女性来看待。她像是一部人类机器——一部精密的仪器,效率实在是太棒了。她四十八岁,非常幸运地完全不具备任何想象力。
“早上好,莱蒙小姐。”
“早上好,波洛先生。”
波洛坐了下来,莱蒙小姐把早晨的邮件分好类、整齐地摆在他的面前,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拿着纸笔等待着。
不过今天早上与往常有些不同,波洛颇有兴趣地翻阅着他自己带来的晨报。报纸的粗体大标题写着:
西班牙箱子之谜。最新发展。
“我猜,你已经看了今天的晨报了,莱蒙小姐?”
“是的,波洛先生。来自日内瓦的新闻并不怎么让人安心。”
波洛挥了挥手臂,将日内瓦的新闻扫开了。
“西班牙箱子,”他沉思着说,“莱蒙小姐,你能告诉我西班牙箱子到底是什么吗?”
“波洛先生,我猜那是指来自西班牙的箱子。”
“你这么猜想是完全合理的。除此之外,对于西班牙箱子,你不知道其他任何专业知识了?”
“我相信它们一般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的作品。大,装饰了很多黄铜。如果保养打磨得当,会看起来非常不错。我姐姐在打折的时候买了一个,她把家里的亚麻制品都保存在里面,看起来很不错。”
“我确定在你所有姐妹的家中,家具都被保养得很好。”波洛说着,优雅地鞠了一躬。
莱蒙小姐伤心地回答说,现在的仆人们似乎都不知道什么是苦干了。波洛看上去有点困惑,但他决定不进一步深究神秘的短语“苦干”的意思。
他再次看了看报纸,细细琢磨着上面的名字:里奇少校,克莱顿夫妇,麦克拉伦司令,斯彭斯夫妇。他所知的仅仅是名字,但这些名字包含了人性的所有,爱、恨与恐惧。这是一出与他赫尔克里·波洛毫无关系的剧目,但他想参与其中!六个人在房间里举办晚宴,墙边放着一个硕大的西班牙箱子。五个人在那儿交谈、吃自助餐、在留声机上放唱片、跳舞,而第六个人却死在了西班牙箱子里……
波洛想,他的好朋友黑斯廷斯会多么享受这一切啊!他会迸发浪漫的奇思妙想,说出各种愚蠢的猜测!啊,亲爱的黑斯廷斯,今天,此刻,我是多么想念他,而不是——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莱蒙小姐。莱蒙小姐已经掀开了打字机的防尘罩,准备开始一些书信的收尾工作。她此刻已经敏感地觉察到,波洛没有心情口述任何书信。然而她对装着尸体的不祥西班牙箱子毫无兴趣。
波洛又叹口气,低头看着报纸上的照片。新闻报纸的印刷质量一直不太好,这张照片毫无意外是模糊不清的,但这是怎样的一张脸呀!
克莱顿太太,被谋杀的男士的妻子……
激动之下,他把报纸塞给了莱蒙小姐。
“看看。”波洛坚持道,“看看这张脸。”
莱蒙小姐顺从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
“莱蒙小姐,你对她有什么想法?这是克莱顿太太。”
莱蒙小姐看着报纸,随意地扫了一眼照片,回答道:“她有点像我们还住在克罗顿希夫的时候,见过的银行经理的太太。”
“有趣。”波洛说,“你是否能详细地跟我描述一下那位银行经理的妻子?”
“波洛先生,那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故事。”
“想来也是。请继续。”
“当时有很多关于亚当斯太太和一个年轻艺术家的闲言碎语,然后亚当斯先生就开枪自杀了。但是亚当斯太太不肯和另外那位结婚,年轻艺术家试图服毒自杀,但被救了下来。最后亚当斯太太嫁给了一名年轻的律师。我相信在那之后还发生了更多的麻烦,不过因为我们那时搬离了克罗顿希夫,所以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波洛严肃地点了点头。
“她很漂亮吗?”
“嗯,并不能说很漂亮,但她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正是如此。她们那种迷惑世人的魅力到底是什么!比如特洛伊的海伦 ,克利奥帕特拉女王 ……”
莱蒙小姐往她的打字机里使劲儿地塞了一张纸。
“波洛先生,说真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我认为这个问题很愚蠢。如果大家都能做好自己的工作而不去考虑这些事情就好了。”
抛弃了人性的软弱和感性的莱蒙小姐,手指悬空停在打字机的按键上,不耐烦地等待着允许她开始工作的指示。
“这是你的观点。”波洛说,“而此刻,你只想继续你的工作。但是莱蒙小姐,你的工作不仅仅是帮我收信、整理文件、接电话、打印书信——当然,这些事情你都做得非常好。但是我不仅要处理文件,还需要处理人。这方面,我也需要助理。”
“当然,波洛先生。”莱蒙小姐耐着性子回答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很感兴趣这个案子。我希望你能研究一下今天早上的所有报纸上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以及如果今天的晚报还有附加报道的话,也一起归纳进去,为我做一份详尽的事实摘要。”
“好的,波洛先生。”
波洛无可奈何地笑着回到自己的起居室。
“真是讽刺,”他自言自语道,“在我亲爱的朋友黑斯廷斯之后是莱蒙小姐。这世界上还能有反差更大的两个人吗?亲爱的黑斯廷斯,他如果在这儿,会多么享受这一切。他会来回走动,谈论这个案件,给每个细节都安上最浪漫化的设想,如同相信真理般相信报纸上印的关于案件的每个字。而我可怜的莱蒙小姐,我叫她去做的事她完全不享受!”
莱蒙小姐拿着一张打印好的表格准时进来了。
“波洛先生,我收集了你所想要的信息。不过恐怕它们并不可靠,各家报纸的报道差异很大。我认为这里所列的事实可能还达不到百分之六十的准确性。”
“这可能是个保守的估计。”波洛喃喃道,“莱蒙小姐,感谢你不辞辛劳做的整理。”
事件耸人听闻,不过很清晰。查尔斯·里奇少校,一位富裕的单身汉,在自己的住处为几位朋友举办了一个晚宴。这些朋友包括克莱顿夫妇、斯彭斯夫妇,以及约克·麦克拉伦司令。约克·麦克拉伦司令、里奇少校和克莱顿夫妇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斯彭斯夫妇是他们最近刚刚认识的一对年轻夫妻。阿诺德·克莱顿先生在财政部工作。杰里米·斯彭斯先生是一位资历尚浅的政府公务员。里奇少校四十八岁,阿诺德·克莱顿五十五岁,麦克拉伦司令四十六岁,杰里米·斯彭斯三十七岁。克莱顿太太据说“比丈夫年轻几岁”。晚宴开始前,克莱顿先生突然有急事要去苏格兰,无法出席,他要搭乘八点十五分从国王十字火车站出发的火车。
晚宴正常进行,每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这个晚宴不是那种所有人都喝得烂醉的狂野宴会,大约十一点四十五分就结束了,四位客人搭乘同一辆出租车一起离开。麦克拉伦司令在他的俱乐部门前第一个下了车,之后斯彭斯夫妇把玛格丽特·克莱顿夫人送到了斯隆街旁的卡迪根花园,再回到他们自己在切尔西的家。
尸体是第二天早晨被里奇少校的男仆威廉·伯吉斯发现的。他不住在少校家里,而是每天一早过来,在叫醒里奇少校起来喝早茶之前先清理好起居室。在清理房间的时候,伯吉斯吃惊地发现,浅色的地毯上有一大摊污渍,而地毯上就摆着那个西班牙箱子。污渍似乎是从箱子下面扩散出来的,男仆立刻打开箱子的盖子查看,他惊恐地发现了克莱顿先生脖子被刺穿的尸体。
伯吉斯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反应,冲出房子找来了附近的警察。
案情大致如此,另外还有一些细节。警察立刻通知了克莱顿太太,她“昏了过去”。她于前一晚六点多最后一次见到她的丈夫。他那天回到家时很烦躁,说要去苏格兰处理跟房产有关的急事,让他的妻子独自赴宴。之后,克莱顿先生去了他和麦克拉伦司令共同的俱乐部,跟司令喝了一杯,解释了一下情况。然后他看着表说,他该出发去里奇少校家解释一下情况,然后去国王十字火车站。他之前已经尝试着打电话给里奇少校,但似乎线路有些问题。
根据威廉·伯吉斯的回忆,克莱顿先生在七点五十五分到达,里奇少校不在家,不过随时都会回来。因此伯吉斯建议克莱顿先生进屋等一等。克莱顿说他时间不够了,解释说他要去国王十字火车站赶火车,不过想进屋留张字条。男仆将他带到起居室,然后回到厨房继续准备晚餐的吐司。他没有听到主人回家的声音,不过大概十分钟之后,里奇少校来厨房让他赶快出去买一些土耳其卷烟,这是斯彭斯太太最爱抽的烟。男仆照做了。他买好了烟之后把它拿到了起居室给他的主人,那时克莱顿先生已经不在房间里了。不过男仆自然地认为克莱顿先生是离开去赶火车了。
里奇少校的说法很简单。他回家的时候克莱顿先生不在房间里,他不知道克莱顿先生来过,也没有见到任何留给他的字条。他是在克莱顿太太和其他人到了之后,才第一次听说克莱顿先生去苏格兰了。
当晚的报纸上还有两条新消息。“吓昏过去”的克莱顿太太已经离开了卡迪根花园的房子,应该是去跟她的朋友一起住了。
第二条消息是印在突发消息的加印栏的。查尔斯·里奇少校已被逮捕,并以谋杀阿诺德·克莱顿的罪名被起诉。
“事情结束了。”波洛说着,抬头看莱蒙小姐,“里奇少校被逮捕是意料之中的。不过这真是个奇特的案件,非常奇特的案件!你不觉得吗?”
“我猜奇怪的事情天天发生,波洛先生。”莱蒙小姐丝毫不感兴趣地说。
“哦,当然!这样的案件每天都在发生,或者说几乎每天都发生。不过通常都很容易理解——虽然令人痛苦。”
“这肯定是让人不快的事情。”
“被刺死之后塞进一个西班牙箱子里,对被害者来说肯定不是愉快的经历——极度不愉快。但当我说这是一个奇特的案子的时候,我指的是里奇少校奇特的行为。”
莱蒙小姐用厌恶的语气说道:“有报道说里奇少校和克莱顿太太关系非常亲密……这只是记者的猜测,不是已被证实的事实,所以我没有把它列进信息中。”
“你做得对。这不过是最容易想到的推测。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莱蒙小姐看上去面无表情。波洛叹了口气,怀念起他的朋友黑斯廷斯丰富的想象力。和莱蒙小姐讨论案情是一件费力的事情。
“假设这位里奇少校爱上了克莱顿太太——这是合理的……他想要除掉她的丈夫——这也是合理的,但如果克莱顿太太也爱他,他们发展了一段婚外情,又为什么要急着处理她的丈夫呢?也许,克莱顿先生不同意离婚?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些。里奇少校是一名退伍军人,有人说军人都不聪明,但是,不论怎么样,这个里奇少校总不能是个傻子吧?”
莱蒙小姐没有回答,她把这句话当作了纯修辞学上的问题。
“好吧,”波洛说,“你怎么看这个案子?”
“我怎么看?”莱蒙小姐有些吃惊。
“是的——你!”
莱蒙小姐强迫自己思考了一下案情。她只有在被要求的时候才开动脑筋对事情做出猜测,空闲的时候想的都是超级完美的归档系统,那是她唯一会动脑子想的事情。
“好吧……”她说了一句,就停了下来。
“你只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的意思是,你认为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克莱顿先生在起居室留字条,里奇先生回来了——然后呢?”
“他看到克莱顿先生。他们——我猜他们发生了争吵。里奇少校拿刀捅了克莱顿先生。然后,当他发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他——他把尸体塞进了箱子里。毕竟,我猜,客人们随时会到。”
“是的、是的。客人们来了!尸体藏在箱子里。一夜过去了,客人们离开了。然后——”
“嗯,然后,里奇少校应该是回房休息了——哦!”
“哈。”波洛说,“你现在明白了吧。你杀了一个人,把他的尸体藏在箱子里。然后——你平静地回房间睡觉了,一点都没被你的男仆明天早上就会发现尸体这点所干扰。”
“我猜,也许男仆可能不会打开箱子看?”
“在箱子下面的地毯上有一大摊非常显眼的血迹的情况下?”
“也许里奇少校没有发现血迹。”
“他都不检查一下,这样不会太不小心了吗?”
“我敢说他当时很不安。”莱蒙小姐说。
波洛绝望地挥了挥手。
莱蒙小姐抓住机会匆忙离开了房间。
2
严格来说,西班牙箱子之谜跟波洛没有关系。他此刻正在调查一起敏感的案件,一家石油企业的一名高层可能参与了一些可疑的交易。这是一起机密案件,事关重大,有巨大的利益牵扯其中,需要波洛投入很多精力。这个案子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需要什么体力劳动。它复杂、冷酷无情,属于最高级的犯罪。
西班牙箱子之谜则富有戏剧性和感性,这正好是波洛认为黑斯廷斯总是过于夸大的两个特质。他在这点上对亲爱的黑斯廷斯过于严苛了,结果他现在却做着他的朋友很可能会做的事情,对美女、激情犯罪、嫉妒、仇恨和其他一些浪漫的谋杀理由着迷!他想了解这个案子,想知道里奇少校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男仆伯吉斯是什么样的人,玛格丽特·克莱顿夫人是什么样的人(虽然他相信他知道),以及去世的阿诺德·克莱顿先生是什么样的人(鉴于他是被害者,他的为人是谋杀案里最重要的一点)。他甚至想知道忠实的朋友麦克拉伦司令,和他们最近刚认识的斯彭斯夫妇是什么样的人。
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满足自己的这种好奇心。
当天迟些时候,他重新审视了一遍已知的事实。
为什么这件事让他这么感兴趣?他思考后确定,这是因为——就所知的事实来看——这整件事情近乎不可能!是的,这里有些欧几里德式的意味。
从可以理解的情况开始说,两名男士发生了争吵。假设,这是因为一名女性而发生的。一名男士盛怒之下杀了另一名男士。是的,这是可能发生的——虽然更合理的情况应该是丈夫杀死了情人,不过这里是情人杀了丈夫,用一把匕首捅死了他(?)——一件不合理的凶器。也许里奇少校的母亲是意大利人?肯定有什么原因让他选择用匕首作为凶器。总之,匕首出现了(有些报纸上说是短剑),它就在手边,并且被使用了。尸体被藏进了箱子里,这符合常理,也是不可避免的。这桩杀人案不是预谋谋杀,因为男仆随时会回来,四位客人也即将到达。把尸体藏在箱子里,看上去是唯一的方法。
晚宴照常举办,客人离开了,男仆早就回家了——然后,里奇少校回房睡觉了!
想要理解到底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就必须见一见里奇少校,看看他是怎样的人。
会不会是为了克服被自己所做的事受到的惊吓,以及经过了一个假扮一切正常的漫长夜晚所承受的压力,少校吃了某种安眠药或者镇静剂,结果药剂使得他陷入昏睡,比平时起得晚?很有可能。或者会不会是这样,像是心理学家所喜欢的那样,里奇少校潜意识里对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感到愧疚,并希望它被揭发?要搞明白到底是怎样的原因,就一定要见一见里奇少校。这又回到了最根本的问题——
电话铃响了。波洛任由它响了一会儿才想起莱蒙小姐在把要他签署的信件给他之后就回家了,而乔治可能也出门了。
他拿起了话筒。
“波洛先生?”
“请说!”
“哦,太棒了。”波洛听到一个迷人的女性声音,微微眨了眨眼,“是阿比·查特顿。”
“啊,阿比·查特顿勋爵夫人。我能为您提供什么帮助吗?”
“如果您能尽快赶来参加我正在举办的一个简单而可怕的酒会,就帮了我的忙了。不仅仅是为了酒会——其实是为了另外一件不相关的事情。我需要您。这很重要。请您一定、一定、一定不要拒绝我!不要说您没办法来。”
波洛并不准备拒绝。查特顿勋爵除了是一名贵族,不时在上议院发表一些沉闷的演说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查特顿勋爵夫人却是被波洛称为上流社会的交际圈里最耀眼的人物之一。她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能成为新闻。她拥有的智慧、美貌、创造力和精力,足够推动火箭将其发射上月球。
她又一次说道:“我需要您。您就整理一下您可爱的胡须,然后来吧!”
波洛并没有马上出发。他先精心打扮了一番,然后整理了一下胡须才出发。
查特顿勋爵夫人那幢令人愉快的房子坐落在切瑞顿街,门半掩着,如动物园里的动物在打斗一般的声响从门里传来。查特顿勋爵夫人正和两位大使、一名外国橄榄球运动员和一名在电视中扮演过美国传教士的人交谈着。看到波洛,她像扒手一样干脆利落地迅速丢下他们,走到波洛的身边。
“波洛先生,真高兴见到您!不,别喝那个糟糕的马丁尼了。我为您准备了一种特殊的饮品——一种阿拉伯酋长们在摩洛哥喝的糖浆,在我楼上的小房间里。”
她带着波洛走上楼,中途停下脚步回头说:“我没有把这些人打发走,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这里发生了特别的事情,这很重要。我还承诺仆人们如果就这件事保密的话,会给他们一笔重赏。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家被记者包围。可怜的人,她已经经历了太多了。”
查特顿勋爵夫人并没有在二楼平台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上一层楼走。
赫尔克里·波洛有些惶惶不安地吸了口气,跟了上去。
查特顿勋爵夫人最终停下了脚步,朝楼梯扶手看了一眼,然后猛地打开一扇门叫道:“玛格丽特,我请到他了!我请到他了!他来了!”
她得意扬扬地走到一旁,让波洛走进房间,然后迅速地介绍说:“这位是玛格丽特·克莱顿,她是我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您会帮助她的,对吗?玛格丽特,这位是伟大的赫尔克里·波洛。他会为你做所有你想做的事情的——您会的,对吧,亲爱的波洛先生?”
她没有等波洛回答,显然认为波洛一定会答应(查特顿勋爵夫人此生并不是无缘无故被称为被宠坏的美人的)。说完她猛地冲出门,下了楼梯,有些轻率地回头大喊:“我必须要回到那些可怕的人当中去了……”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女性起身向波洛走来。即使查特顿勋爵夫人没有提起她的名字,波洛也能认出她来。这就是那位寡妇,正是照片上的那位寡妇,黑色的头发像翅膀一般散开,灰色的眼睛分得有些开。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高领黑色长袍,勾勒出美丽的身体线条,衬托着木兰花般白皙的皮肤。她的长相很独特,并非特别漂亮,是那种意大利早期绘画中偶尔会看见的比例有些奇特的脸。她身上有一种中世纪式的单纯感,一种独特的纯洁无瑕感,这可能比充满肉欲的成熟感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波洛想。她说话时带着一股孩童般的坦率。
“阿比说您会帮助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询问,认真地看着他。
波洛在原地安静地站了一会儿,仔细地打量着对方。但不是粗鲁无礼地打量,而更像是一位著名的医生在观察他的新病人。
“夫人,您确定吗,我可以帮您?”他终于开口说道。
她的脸微微发红。
“我不明白您什么意思。”
“夫人,您想让我做什么?”
“哦。”她看起来有些吃惊,“我以为——您知道我是谁?”
“我知道您是谁。您的丈夫被杀了——被刺死的。一位叫里奇的少校因此被捕,并被以谋杀罪起诉了。”
她的脸更红了。
“里奇少校没有杀害我的丈夫。”
波洛立马追问道:“为什么没有?”
她困惑地看着对方:“请问您是什么意思?”
“我让您感到困惑了,因为我没有问那个每个人都问的问题,警察、律师,等等。‘为什么里奇少校要杀阿诺德·克莱顿?’我问了个相反的问题。夫人,我问您,为什么您确信里奇少校没有杀他?”
“因为,”她略略停了一下,“因为我非常了解里奇少校。”
“您很了解里奇少校。”波洛重复了一遍,声调毫无变化。
他顿了一下,接着厉声问道:“有多了解?”
他猜不出她是否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想,这个女人要不就是非常单纯,要不就是异常狡猾……他猜想应该有很多人摸不准玛格丽特·克莱顿……
“有多了解?”她疑惑地看着他,“五年——不,将近六年了。”
“我想问的并不是这个……请您理解,夫人,我必须问您一个无礼的问题。您可能会告诉我实话,可能会撒谎,对女性来说,有时撒谎是必要的。女性需要保护自己,谎言可以是一个很好的武器。不过夫人,有三种人,女性应该对他们说实话,她的神父、她的理发师和她的私家侦探——如果她信任他的话。您相信我吗,夫人?”
玛格丽特·克莱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她说,“我相信。”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必须相信您。”
“很好,那么,您想让我做什么——找到杀害您丈夫的凶手吗?”
“我想是这样的——是的。”
“但是最重要的是,您希望我帮助里奇少校洗清嫌疑?”
她迅速地用力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仅此而已?”
但他发现这是一个无效的问题。玛格丽特·克莱顿是那种一次只能关注一件事的人。
“现在,”波洛说,“我要问无礼的问题了。您和里奇少校,你们是情人,对吗?”
“您的意思是,我们在偷情?没有。”
“但是他爱您?”
“是的。”
“而您——也爱他?”
“我想是的。”
“您看上去不太确定?”
“我确定——我现在确定。”
“啊!那么,您并不爱您的丈夫?”
“不。”
“您的回答简单明了,令人敬佩。大多数女性会冗长地解释她们具体的感受。你们结婚多久了?”
“十一年了。”
“您是否能告诉我一些关于您丈夫的事情。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皱了皱眉头。
“这很难回答。我并不太清楚阿诺德是个怎样的人。他很安静,很有距离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很聪明,当然,所有人都说他很机智——我的意思是,在工作上……他并不……我应该怎么说呢……他从来不解释他的行为……”
“他爱您吗?”
“哦,当然,应该是。不然他不会这么在意……”她突然停了下来。
“另一个男人?这是您想说的吗?他忌妒另一个男人?”
她又一次开口了。“他应该是忌妒了。”然后,意识到这个回答需要进一步解释,她又继续说:“有时,他几天都不说话……”
波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是您身边第一次发生这类暴力事件吗?”
“暴力事件?”她皱着眉头,脸红了起来,“您是指……那个开枪自杀的可怜男孩?”
“是的。”波洛说,“这正是我所说的。”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我为他感到难过。他看上去很害羞,很寂寞。我想他应该很神经质。还有两位意大利人,一场决斗——那件事简直是胡闹!不过没人被杀,真是谢天谢地……老实说,他们两个我谁都不在乎!也从来没假装过在乎。”
“不。您只是站在那儿!而您在哪儿,哪里就有事情发生!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情况。正是因为您不在乎,那些人才被逼疯了。但您在乎里奇少校。因此——我们必须做我们能做的事情……”
波洛沉默了几分钟。
她严肃地坐在那里看着他。
“我们刚刚从性格这个话题开始说,这通常是非常重要的,现在来说说清晰的事实吧。我只知道报纸上写的内容。根据那上面罗列的事实,只有两个人有机会杀死您的丈夫,也只有那两个人可能杀死他——里奇少校和他的男仆。”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查尔斯不会杀他。”
“那么,必然是那个男仆了。您同意吗?”
她有些迟疑地说:“我理解您的意思……”
“但是您不太相信是这样的?”
“这看起来太——异想天开了!”
“然而却有可能。鉴于您丈夫的尸体是在那间房子被发现的,证明他毫无疑问去过那里。如果男仆的说法是真的,就是里奇少校杀了他。但如果男仆的故事是假的呢?那么,男仆杀了他,然后在他主人回来之前把他的尸体藏起来了。在他看来,这是非常完美的处理尸体的方法。他只要在第二天早晨‘注意到血迹’,然后‘发现’它就可以了。嫌疑会立即落到里奇的身上。”
“但是他为什么会想要杀阿德诺呢?”
“为什么?动机肯定不是显而易见的——不然警察早就开始调查了。有可能是您丈夫知道了男仆的什么秘密,然后准备将这件事告知里奇少校。您的丈夫有跟您提起过这个男仆伯吉斯吗?”
她摇了摇头。
“您认为他会这么做吗——如果他确实知道什么的话?”
她皱了皱眉。
“很难说。可能不会。阿诺德很少提别人的事。我告诉过您,他对人很有疏离感。他不是——从来都不是一个健谈的人。”
“他是一个会隐藏自己想法的人……那么,您对伯吉斯有什么印象呢?”
“他是那种很容易忽略的人。一个恰到好处的好用人,得体,但不会过于精心打扮。”
“年龄多大?”
“三十七八岁,我认为。战时在部队里做过勤务兵,不过不是一名正规军人。”
“他跟了里奇少校多久了?”
“不是很久,大概一年半吧。”
“您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位先生对您的丈夫有任何奇怪的举止?”
“我们并不经常去那里。不,我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对劲的事情。”
“现在告诉我那天晚上的情况。您被邀请几点去参加晚宴?”
“八点十五分到达,晚宴八点半开始。”
“那是一场什么类型的晚宴?”
“嗯,有酒,有自助餐——餐点都很不错,有鹅肝酱和热吐司,有烟熏大马哈鱼,有时还会有一种米饭类的菜肴,是查尔斯在近东的时候学到的一个特别做法,不过一般冬天才有。然后会有音乐,查尔斯带立体音响的唱片机,我丈夫和约克·麦克拉伦都很喜欢古典音乐。还有舞曲——斯彭斯夫妇热爱跳舞。大概就是这样的,不是那么正式的晚宴。查尔斯是个很好的主人。”
“那个晚上跟以前的晚宴一样吗?您是否注意到任何不正常的事情或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不对劲的地方?”她皱了一会儿眉头,“你这么说,我——不,我想不起来了。是有什么……”她又一次摇了摇头,“不,那晚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我们玩得很开心。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放松且愉快。”她颤抖了一下,“一想到这整个晚上——”
波洛迅速打断了她。
“不要想这件事。那件让您丈夫必须赶去苏格兰的事情,您知道多少?”
“不是太清楚。我丈夫在那里拥有一块土地,出售条件出现了一些争议。买卖看上去进行得很顺利,结果交易突然中止了。”
“您丈夫具体是怎么跟您说的?”
“他拿着一份电报进来,我记得他说:‘这太烦人了。我必须搭夜班车去爱丁堡,明天一早去见约翰斯顿……我还以为所有事情都进展得很顺利呢,这真是太糟了。’之后他说:‘我需要打电话给约克,让他来接你吗?’我说:‘完全没有必要,我自己能搭出租车。’他说约克或者斯彭斯夫妇可以送我回家。我问他是不是需要打包一些行李,他说他只需要随便丢一些东西到包里,然后在赶火车之前去俱乐部吃点东西。之后他就走了,然后——然后这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在说出最后几个词的时候她有些哽咽。
波洛盯着她。
“他是否有给您看那封电报?”
“没有。”
“真遗憾。”
“您为什么这么说?”
波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飞快地说:“那么来谈正事。谁是里奇少校的辩护律师?”
她告诉了他,他记下了地址。
“您是否可以写几句话向他们解释一下情况?我想去见一见里奇少校。”
“他——他已经被扣押一个星期了。”
“自然。逮捕程序是这样的。您是否能再写一张条子给麦克拉伦司令和您的朋友斯彭斯夫妇?我也想见见他们,想聊几句,而不会立刻被他们请出来。”
玛格丽特从书桌边站了起来,波洛说:“还有一件事。我会自己观察,不过我希望您向我描述一下您对麦克拉伦司令和斯彭斯夫妇的印象。”
“约克是我们的老朋友了,我还是小孩的时候就认识他。他看上去是一个严厉的人,但其实很亲切。他一直如此,总是很可靠。他不是那种会让人开心愉快的人,但他很坚强,阿诺德和我都很倚重他的判断。”
“而他,毫无疑问也爱着您?”波洛微微眨了眨眼。
“哦,是的。”玛格丽特愉快地回答,“他一直爱着我。不过到现在,这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
“那么斯彭斯夫妇呢?”
“他们很有趣,作为晚餐的伙伴很不错。琳达·斯彭斯是个聪明的女孩。阿诺德喜欢与她交谈,她很有魅力。”
“你们是朋友吗?”
“她和我?算是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她。她太有心计了。”
“她的丈夫呢?”
“哦,杰里米让人愉快。他精通音乐,还很了解绘画。我们一起去了很多次画展……”
“啊,很好,我该走了。”波洛跟她握了握手,“我希望,夫人,您不会后悔找我帮忙。”
“我为什么会后悔呢?”她瞪大了眼睛。
“没人知道之后会怎么样。”波洛神秘地说。
“而我——我也不知道。”走下楼梯的时候他又自言自语道。鸡尾酒会还在闹腾着,他小心避开,不被人逮到,离开房子走到街上。
“不。”他重复道,“我也不知道。”
他在想玛格丽特·克莱顿。
看上去如孩童般坦率,纯洁无瑕——真的是这样的吗?或许她还有所隐藏?中世纪的时候就有她这类女性——历史无法认同的女性。他想到了玛丽·斯图亚特 ,苏格兰女王。在柯克欧菲尔德宫的那晚,她是否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是否是完全无辜的?那些谋反者是否什么都没有告诉她?她是否属于那种孩子般单纯的女性,跟自己说“我不知道”,然后就相信了自己的说辞?波洛感受到了玛格丽特·克莱顿的魅力,但他无法确定她是哪类人。
这类女性可能本身是清白的,但会引发犯罪。
这类女性也可能是有意引导他人犯罪,而自己不动手。
像玛格丽特·克莱顿这样的人是不会亲自动刀的——不,他不知道!
3
赫尔克里·波洛发现里奇的辩护律师不太配合,他们并不希望他做任何事情。
他们虽没有明说,却在试图暗示波洛,克莱顿太太委托他出来调查,对自己的利益没有任何好处。
波洛前来拜访他们只是想“走个正规程序”。为了能与嫌疑犯见面,他还得忍受内政部和刑事调查部的推托。
米勒督察负责克莱顿的案子,波洛不太喜欢他。不过他对波洛并没有敌意,只是有些瞧不起他。
“不要跟那个老头浪费时间。”在波洛出现之前,他对他的副探长说,“不过,我们还是必须表现出礼貌。”
“如果您能推翻这个案子,就会像从帽子里变出一只兔子一样,波洛先生。”他很愉快地说,“除了里奇,没有人能够杀了那家伙。”
“除了男仆。”
“哦,我同意男仆是一个可能性!但您什么也发现不了。没有任何动机。”
“这一点可不能完全确定,动机是一个神奇的东西。”
“好吧,他跟克莱顿先生没有任何关系。他的履历非常清白,而且看上去脑子很清醒。我不知道您还想要什么?”
“我想证明里奇没有犯下这宗罪行。”
“好让那位女士满意,嗯?”米勒督察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我想您是被她迷住了吧。她真是了不起,不是吗?复仇的女人。您知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可能会自己动手。”
“自己动手,不可能!”
“您没见过吧。但我见过这类女人,杀了好几任丈夫,那双无辜的蓝眼睛连眨都不眨,而且每次都伤心欲绝。陪审团都想宣判她无罪——但他们没有机会,案子铁证如山。”
“好吧,我的朋友,我们不要吵了。我冒昧前来,是想问你一些细节问题。报纸上登出来的是新闻,但不一定是事实真相!”
“大众需要娱乐。你想知道什么?”
“准确的死亡时间。”
“死亡时间无法精确推断,因为尸检是第二天早上才做的。预估的死亡时间是尸体发现之前的十到十三小时。也就是说,在之前那晚的七点到十点……他被刺穿了颈静脉——应该是瞬间毙命的。”
“凶器呢?”
“一种意大利匕首——很小,非常锋利。之前没人见过,也没人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们最终会知道的……需要时间和耐心。”
“不可能是在争吵的时候凶手顺手拿起来的。”
“不可能。男仆说房子里没有这样的东西。”
“让我感兴趣的还有电报。”波洛说,“那封催阿诺德·克莱顿去苏格兰的电报……那封电报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不是。苏格兰那边没出任何问题。土地转让,或随便什么吧,都在正常进行。”
“那么,是谁发了那封电报——我猜是有电报的吧?”
“应该有吧……虽然我们不相信克莱顿太太的说法,但克莱顿也告诉男仆他收到了一封电报,叫他去苏格兰。他还对麦克拉伦司令说了。”
“他是几点去见麦克拉伦司令的?”
“他们一起在俱乐部联合服务吃了点东西——那时大概是七点十五分。接着克莱顿坐出租车去了里奇家,八点前到了那儿。那之后就——”米勒摊了摊手。
“那晚有人注意到里奇的行为举止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哦,你知道人都这样。一旦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人们就认为他们注意到了什么,但我打赌他们什么都没看到。斯彭斯太太现在说他一整晚都心不在焉,回答问题经常答不到点子上,看上去似乎‘有什么心事’。我打赌他肯定有,如果他把一具尸体藏在箱子里的话!他在想该怎么处理它!”
“可他为什么没有处理?”
“这个问题问倒我了。可能是失去了勇气。不过把它留到第二天,确实是个疯狂的举动。那晚是最佳时机。看门人不在,他可以把车开出来,把尸体装进后备厢——他那辆车的后备厢很大——开到乡下的什么地方,扔在那儿。搬运尸体上车时他可能会被目击到,不过他的房子在小街上,车道边是个花园。在比如说凌晨三点,他完全有机会这么做。而他做了什么呢?上床睡觉,第二早晨还起晚了,醒来时发现警察在他的家里!”
“他睡了个好觉,一个无辜的人才可能这样。”
“你愿意这么认为就这么认为吧。不过你真的相信吗?”
“我想在见到嫌疑人之后再回答这个问题。”
“你认为如果他是无罪的你能看得出来?不是那么简单的。”
“我知道不是那么简单——我也没说我能做到。我只是想确定一下,那个人是不是真有那么蠢。”
4
波洛决定在见过其他所有人之后再去见查尔斯·里奇。
他第一个拜访的是麦克拉伦司令。
麦克拉伦身材高大,肤色黝黑,不善言辞。他有一张凹凸不平但令人愉快的脸。他很害羞,不太容易交谈。不过波洛不屈不挠。
拿着玛格丽特的字条,麦克拉伦有些不情愿地说:“好吧,如果玛格丽特想让我告诉您我所知道的一切,我当然会照做。不过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您已经听过整件事了。只是玛格丽特希望的话,我总会照办——从她十六岁的时候起就是这样了。她很有办法,您知道的。”
“我知道。”波洛说,继续问道,“首先,我需要您坦率地回答一个问题。您认为里奇少校是凶手吗?”
“是的,我这么认为。我不会这么跟玛格丽特说的,既然她认为他是无罪的。但我实在看不到其他可能性。见鬼了,那个家伙必定是有罪的。”
“他和克莱顿先生之前有什么过节吗?”
“完全没有。阿诺德和查尔斯是最好的朋友。就是这一点让整件事看起来非常不可思议。”
“也许里奇少校和克莱顿太太的友谊——”
波洛的话被打断了。
“呸!那些鬼话。所有的报纸都在狡黠地暗示……该死的含沙射影!克莱顿太太和里奇是好朋友,仅此而已!玛格丽特有很多朋友,我也是她的朋友,我们是朋友很多年了,没有什么大家不知道的事情。查尔斯和玛格丽特也是一样的。”
“您从没想过他们可能在偷情?”
“当然没有!”麦克拉伦愤怒地说,“别听斯彭斯那个泼妇的话,她的话没一句可信。”
“但也许克莱顿先生怀疑他妻子和里奇少校之间有点什么。”
“我可以告诉你,他们完全没有!如果有的话,我会知道的。阿诺德和我很亲近。”
“他是个怎样的人?如果说有谁了解他的话,应该是您了。”
“嗯,阿诺德是一个安静的小伙子。但他聪明——非常聪明,我相信。他拥有人们所说的一流的经济头脑。你知道,他在财政部的职位很高。”
“我听说了。”
“他读很多书,收集邮票,还很喜欢音乐。他不跳舞,对社交也不怎么感兴趣。”
“您认为,他们的婚姻幸福吗?”
麦克拉伦司令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看上去像在思考。
“这类事情很难说……是的,我认为他们是幸福的。他以自己安静的方式全心全意对她。我确定她喜欢他。他们不像要分开的样子,如果这是你在想的事情的话。他们可能没有太多共同点。”
波洛点了点头。他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他说:“现在,请告诉我最后那天晚上的事情。克莱顿先生和您一起在俱乐部吃饭时,他说什么了吗?”
“他告诉我要去苏格兰,且看上去对此事很焦虑。顺便说一下,我们并没有一起吃晚餐,时间不够了。他吃了些三明治,喝了一杯。我则只喝了一杯。我之后要去参加自助晚宴,您还记得吧。”
“克莱顿先生提到过一封电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