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第八章

1

七月二十七日,那是一个星期四。上午,埃莉诺·卡莱尔从国王纹章饭店走出来,在门口站了一两分钟,向梅登斯福德的主街两头张望着。突然,她惊喜地喊了一声,穿过马路。

不会错的,那庞大而端庄的身材,安详的步态,犹如一艘扬帆远航的大帆船。

“毕索普太太!”

“咦,埃莉诺小姐!真是个意外的惊喜!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这里!如果我知道你要来h庄园,我就会去那里了!现在谁服侍你呢?你有没有从伦敦带女仆一起过来?”

埃莉诺摇摇头。“我不住在庄园。我住在国王纹章饭店。”

毕索普太太看看马路对面,半信半疑地抽了抽鼻子。

“听说那里还可以,”她不情愿地说,“干净,他们说饭菜也可口,但你住在那里一定不习惯,埃莉诺小姐。”

埃莉诺笑着说:“我住得挺舒服的,只是住一两晚。我来清理房子里的东西。我姑姑所有的私人物品,还有几件我想搬到伦敦的家具。”

“那么,房子真的卖了?”

“是的。卖给了萨默维尔少校。我们的新国会议员。乔治·克尔先生去世了,你知道的,所以举行了补选。”

“以绝对优势当选,”毕索普太太自豪地说,“梅登斯福德从来都是保守党的天下。”

埃莉诺说:“我很高兴是真正想住在里面的人买下房子。要是h庄园变成了旅馆或推倒重建,我会很难过的。”

毕索普太太闭上眼睛,丰满富态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是的,的确,那将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想到亨特伯里庄园要落入陌生人手中已经够糟糕了。”

埃莉诺说:“是的,但是,你瞧,那房子对我来说太大了——尤其是一个人住。”

毕索普太太吸了吸鼻子。

埃莉诺赶快说:“我正打算问你,h庄园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家具你想要的?如果有的话,我会很高兴送给你。”

毕索普太太满脸微笑。她优雅地说:“埃莉诺小姐,你真体贴,真好心。如果这么做不失礼的话——”

她停了一下,埃莉诺说:“噢,当然不会。”

“我一直都非常喜欢客厅里的那张写字台。真是一件漂亮的家具。”

埃莉诺想起来了,那是一张造型浮夸、镶嵌繁复的桌子。她连忙说:“当然可以送给你,毕索普太太。还要别的吗?”

“真的没有了,埃莉诺小姐。你已经太慷慨了。”

埃莉诺说:“还有几把椅子是和写字台同一风格的。这些你也一起要了吧?”

毕索普太太感激地接受了椅子的提议。她解释说:“我现在和我姐姐住在一起。庄园的事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埃莉诺小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陪你一起过去。”

“不用麻烦了,谢谢。”

埃莉诺迅速地回答,颇有些突兀。

毕索普太太说:“我向你保证,一点都不麻烦,我很乐意帮忙。要整理亲爱的韦尔曼夫人的东西是多么令人伤感的事情。”

埃莉诺说:“谢谢你,毕索普太太,不过我宁愿一个人处理。有些事还是单独来做更好。”

毕索普太太生硬地说:“当然你说了算。”

她接着说:“杰拉德的那个女儿已经来了。葬礼是昨天举行的。她住在霍普金斯护士那里。我听说她们今天上午去门房了。”

埃莉诺点了点头。她说:“是的,我让玛丽来收拾门房。萨默维尔少校希望尽快搬进去。”

“我懂了。”

埃莉诺说:“好吧,我现在必须要走了。很高兴遇见你,毕索普太太。我会记得写字台和椅子的事。”

她和毕索普太太握手道别然后就走了。

她先去了一家面包点,买了一个面包。然后,去了一家乳品店买了半磅黄油和一些牛奶。最后,她走进了杂货店。

“我想买一些三明治的夹心。”

“好的,卡莱尔小姐。”艾伯特先生推开了伙计,自己上前招呼。“你要什么?鲑鱼虾肉?火鸡牛舌?鲑鱼沙丁鱼?火腿牛舌?”

他把一罐罐馅料的样品一字排开摆在柜台上。

埃莉诺带着微微的笑意说:“虽然这些馅料名称这么多,我一直觉得它们的味道差不多。”

艾伯特立刻表示赞同。“嗯,也许它们确实有些相似。是的,在某种程度上。但是,当然,它们非常美味——非常美味。”

埃莉诺说:“我以前挺害怕吃鱼糜的。不是曾经出过鱼糜导致的尸碱中毒的事件吗?”

艾伯特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这些鱼糜是大品牌,最可靠的,我们从来没有接到过顾客投诉。”

埃莉诺说:“我要一份鲑鱼鳀鱼和一份鲑鱼虾肉。谢谢。”

2

埃莉诺·卡莱尔从后门进入了h庄园的院子。

那是一个炎热而晴朗的夏日。甜豌豆花盛开,埃莉诺从一排豌豆丛旁走过。园丁霍利克还留在庄园看房子,他恭恭敬敬地来迎接她。

“早上好,小姐。我收到你的信了。我已经把侧门打开了,小姐。我还开了百叶窗,打开了大部分的窗户。”

埃莉诺说:“谢谢你,霍利克。”

她往前走,年轻人紧张地跟着,他的喉结痉挛性地上下动着:“对不起,小姐——”

埃莉诺回头。 “怎么了?”

“房子是真的卖掉了吗?我的意思是,一切都已经成定局了吗?”

“噢,是的!”

霍利克紧张地说:“我想知道,小姐,你能不能帮我说几句好话——我是说,对萨默维尔少校。他也会需要园丁。也许他会认为我当园丁的头儿太年轻了,但我已经在斯蒂芬斯先生手下干了四年了,我想我现在懂得不少了,而且自从我一个人留在这儿,我把这儿打理得很好。”

埃莉诺很快说:“当然,我会尽我所能帮你,霍利克。事实上,我本来就打算向萨默维尔少校推荐你,告诉他你是一个好园丁。”

霍利克的脸红了。“谢谢你,小姐。谢谢你的好意。韦尔曼夫人去世了,这个地方这么快就被卖掉了,你能理解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吧。因为,事实上,今年秋天我要结婚了,我只是想确保——”

他停了下来。

埃莉诺和蔼地说:“我希望萨默维尔少校会接受你。你放心,我会尽力帮你的。”

霍利克说:“谢谢你,小姐。你知道吗,我们都希望这个庄园会一直由你的家族掌管。谢谢你,小姐。”

埃莉诺继续往前走。

突然,一波愤怒的情绪向她袭来,犹如决堤的洪水。

“我们都希望这个庄园会一直由你的家族掌管……”

她本来可以和罗迪一起住在这里!她和罗迪……罗迪本来也是这么希望的。她自己也一样。他们俩都那么喜欢h庄园。亲爱的h庄园……她父母还在世时,每当他们去印度的时候,她都会来这里度假。她在树林间漫步,在溪流边游荡,采一大捧甜豌豆花,吃甜蜜多汁的绿色醋栗和红色树莓。后来,还有苹果。有几个地方是她的秘密基地,她可以蜷在那里看书,一看就是几个小时。

她曾经深爱着h庄园。一直以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肯定会永远生活在那里。劳拉姑姑鼓励了这个想法。她经常说:“有一天,埃莉诺,你也许会想砍掉这些红豆杉。它们是有点阴沉!”“也许有人会在这里弄个水上花园。也许,有一天,你会那么做。”

至于罗迪?罗迪,他也一直期待h庄园成为他的家。这种想法,或许是和对埃莉诺的感情联系在一起的。他在潜意识里也觉得,他们俩应该一起生活在h庄园,这是最恰如其分的。

他们本该一起生活在那里。他们本该一起生活在这里——现在,而不是收拾房子等待出售,而是重新装修,为房子和花园添加美丽的摆设,手挽手漫步在柔情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这一切都毁于一个女孩野玫瑰般的美丽。

罗迪到底了解玛丽·杰拉德什么呢?什么都没有,一无所知!他喜欢她什么,真正的玛丽吗?

她,也许拥有令人钦佩的美德,但罗迪了解吗?这只不过是个老掉牙的故事,一个滥俗的笑话!

罗迪自己不是也承认,他是“着魔”了吗?

罗迪自己难道不是真的想摆脱她吗?

如果玛丽·杰拉德——比如说,死了。罗迪会不会有一天肯承认:“这是最好的结果。现在我看清楚了,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之处。”

也许他会增添一些甜蜜的愁绪:“她是多么美丽可爱啊。”

她对他的意义就只该如此。是的,一个绯红的回忆,美丽而幸福的回忆。

如果玛丽·杰拉德出了什么事,罗迪会回到埃莉诺身边的。她坚信这一点!

如果玛丽·杰拉德出了什么事……

埃莉诺转动侧门的门把手。她离开了温暖的阳光,走进黑暗的屋子里。她打了个冷战。

屋里寒冷、黑暗、阴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等待着她……

她穿过大厅,打开了通往厨房的门。

里面有股霉味。她推开窗户,让它大开着通风。

她放下买来的东西——黄油、面包、牛奶。心想:我真笨!应该买咖啡。

她把架子上的罐子逐一找了一遍。有一个罐子里还有些茶叶,但没有咖啡。

她想,算了,没关系。

她拆开两罐鱼糜的包装。

她站在那儿盯着鱼糜看了一会儿。然后她离开了厨房上楼去了。她直接去了韦尔曼夫人的房间。她从大衣柜开始整理,打开抽屉,把衣服一一分类、折叠。

3

在门房小屋里,玛丽·杰拉德沮丧地看着自己周围。不知怎么,她没想到屋子里是这样混乱。

往事淹没了她。母亲给她做娃娃的衣服。父亲总是骂骂咧咧。不喜欢她。是的,不喜欢她……

突然,她对霍普金斯护士说:

“爸爸什么也没说吗……临终前有没有什么话留给我?”

“老天,没有!”霍普金斯护士快活地说。“他去世前一个多小时就陷入昏迷了。”

“我觉得,也许我那时应该回来照顾他,”玛丽慢慢地说,“毕竟,他是我的父亲。”

霍普金斯护士有些尴尬地说:

“听我说,玛丽,他是不是你的父亲并不要紧。据我所见,如今的孩子不怎么在乎父母,父母也不怎么关心孩子。无论如何,生活还要继续……这就是我们的使命……有时候活着并不容易!”

“我认为你说得没错,”玛丽慢慢地说,“但有时我觉得我们父女关系不好都是我的错。”

“胡说!”霍普金斯护士坚定地说。

这个词像个炸弹爆开,使得女孩有些不安。

霍普金斯护士把话题转到更加务实的事情上。

“你打算怎么处理家具?卖掉,还是留着?”

“我不知道。你觉得呢?”玛丽迟疑地说。

霍普金斯把家具打量了一遍,说:

“其中有些还相当不错而且结实。你将来在伦敦有了自己的小公寓时可以用得上。”

她们列了一张清单,决定哪些留着、哪些丢掉。

玛丽说:

“那位律师人很亲切——我是指塞登先生。他预支了一些钱给我,让我可以支付学费和其他东西。他说,所有的钱转给我要一个月左右。”

霍普金斯护士说:“你喜欢你的工作吗?”

“我想,我非常喜欢它。一开始相当辛苦,我每天回家都觉得累死了。”

霍普金斯护士深有同感地说:“我在圣路加医院实习时,也觉得自己要死了。我以为自己不可能坚持三年,但我挺过来了。”

她们整理好了老人的衣服。现在她们开始清理一个装满了纸张的铁盒。

玛丽说:“我想我们要仔细看一下这些东西。”

她们在一张桌子的两边坐下。

霍普金斯护士一边看着手头的纸一边抱怨。

“人们怎么这么爱收集垃圾!剪报!还有旧信。各种各样的东西!”

玛丽展开一个文件说:“这是爸爸和妈妈的结婚证书。1919年,在圣奥尔本斯。”

霍普金斯护士说:“婚书,以前是这么叫的。村子里很多人还在用这个词呢。”

玛丽哑声说:“可是,护士——”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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