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胡七七扶起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她瞧着自己的眼神软了几分,接着便听见她道:“四岁以前的事,我是真的忘了。无论我是不是赵叔父要找的那个人,我都应该感谢您的这番心意。我自有记忆开始,一直是酿酒胡的女儿,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即便不记得从前的事,找不回从前的家人,也未觉得可惜。这辈子能成为酿酒胡的女儿,我觉得万分荣幸。”
说起这个,她又想起了阿耶,不禁潸然泪下,“过去种种譬如梦,人总要往前看才能找到新的快乐。还请赵叔父莫要再提及那些我不记得的事,您若是逼着一个不愿面对过去的人想起往事,无异于将她已经愈合的伤口再重新撕开撒盐。”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养鸽赵知道自己不能再强求,好在胡七七的话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老奴只求为娘子效力,没有别的目的。娘子若想忘记长安城的一切,今后老奴绝不再提。如此……若非娘子吩咐,老奴绝不再来叨扰。”
胡七七吩咐阿初拿了一小坛她私酿的梅花酒出来,递给养鸽赵,道:“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赵叔父却跟我见外了,还说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我家大门常年开着,赵叔父若想来,七娘随时欢迎。”
“喏!”养鸽赵领了胡七七的酒,半屈膝行礼,然后离去。
堂屋内只剩下胡七七和阿初两人。
胡七七看见阿七这张脸,瞬间从悲伤的情绪中脱离出来。
她也不知阿初究竟从她和养鸽赵这番对话里得到了多少信息。
但是,她不愿阿初向狄仁柏报告有关她的任何消息,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胡七七盯着阿初的眼睛,说:“明日我会找狄大人要你的卖身契,从此你就是我的奴仆。黄娘子已有身孕,我这里需要你帮忙的地方还有很多,若将来孩子顺利长大,你也有一份大功劳。等到那时,若你愿意还籍,我会将身契归还。你若不想还籍,便是家中德高望重的老仆,我也会安排人伺候你养老归终。”
阿初眼中蒙薄薄的雾气,坚定的道:“娘子不必多说,奴都省得,今日之事,绝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半分。”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阿初我真是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胡七七赶快坐回案几旁,坐在胡床上,拿起一个饼子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囊囊的,还不忘夸奖:“我刚才真的好饿啊,你还把饼子端上来,差点害我流口水。”
阿初连忙将胡辣汤递上,一脸担忧:“娘子你慢点吃,当心噎着了!”
虽然很饿,胡麻饼的味道在她嘴里散开,也并没有尝出什么特殊的味道。
自从阿耶走后,她吃什么都一个味道,就跟嚼木头似的。她也很想像一个优雅的小娘子似的细嚼慢咽,享受食物,奈何她身体里使不出半点力气去维持那份优雅。
胡七七正狼吞虎咽的吃着胡饼,就像是地里的牛在奋力咀嚼着草根一样,忽然耳朵听到什么声音破空而出。
她咬着半个胡饼,连忙将阿初一起往下拽。
一支箭穿透了窗户纸,牢牢的定在了堂屋的神龛上。
她并非习武之人,拥有区别于常人的耳力。只是,经历过生死的人大概都有一种力量,可以提前预知危险的到来。
胡七七没有起身,将耳朵趴在地上,仔细听外面的动静。
第一支箭射进来后,对方便不再有动静,地面没有脚步声,她猜对方是趴在坊墙上射的箭。
过了一会儿,屋外才开始有动静,听脚步声,大概有六七个人从四面八方跑过来。
胡七七松了口气,打开门看,果然有六七个人翻过坊墙,往外追去。
其中一个领头的府兵留下来,对胡七七禀报:“我等奉狄大人之命前来保护娘子,娘子受惊了!”
胡七七将目光转向狄家的方向,狄家大门已经打开,狄仁柏大概也听到了动静,朝胡家的方向疾步走来。
府兵头领向狄仁柏汇报情况,狄仁柏跟他交代了几句,才向胡七七走过来。
狄仁柏一脸紧张,“你有没有受伤?”
“我如果受了伤,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胡七七再度怀疑这位神童的智商,他好歹是状元郎啊,能不能别像她家阿耶一样,总是问一些答案很明显的问题。
狄仁柏被她嫌弃,哭笑不得,只好解释:“我问的是你的脚,有没有受伤?”
“嘶……”听他这么一说,胡七七才感觉到自己脚上的伤口好像裂开了,又开始重新流血。
她刚才被吓到,一时忘记脚上还有伤,也没顾得上拄拐杖,踏实实踩在了地上。现在被提醒,终于感觉到痛,脚底板如同被几百只蚂蚁同时啃食。
狄仁柏叹了口气,动作熟稔地将她打横抱起,放回堂屋内的胡床上。
在他们身后,阿初偷偷捂着嘴笑。
第18章乞丐
狄仁柏将胡七七放在胡床,将神龛上的箭拔下来,发现箭尾还裹着一张纸条。
纸上写着:要见米梁,孤身来西市。
狄仁柏将纸条递给胡七七。
“你不要去......”
“我要去......”
两个人几乎同时说。
狄仁柏不解:“明知是陷阱,为何要去?”
胡七七回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