茵娘立即为她打扮起来,挑了一只白玉蝴蝶簪插上,又抓了一把桃花细针散落在鬓边点缀,最后给她带上了一对东海明珠耳环。胡七七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险些认不出来了。茵娘也夸她是月下嫦娥仙子。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眼熟,欢心雀跃的情绪急转直下,忽然冷淡下来。
铜镜里的那个人,分明有七分像是她恨极了的母亲。她内心颇觉失落,更觉得自己一直心心念念着那个人真是愚蠢,别人早已将她忘得干干净净,可自己却始终记挂着她的模样。
胡七七啊胡七七,你向来自诩冷心冷肺,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将她从你脑海里彻彻底底的删除?你还惦记着她做什么?你难道还期待她向你痛哭流涕的认错?你到底是怎么了?她如今是高高在上的镇国长公主,而你、你只是最微不足道的蝼蚁。
越这样想,她心里越烦,只想找个开阔的地方去透透气。茵娘看她神色郁郁,也不说话,安静的跟在她身后。
出了灵巧宫的大门,胡七七径直朝太液池边走去。此时正值傍晚,一轮落日正处在蓬莱山太液亭处,金光似炙热的烈焰,一半燃烧着天际彤云,一半煮沸了太液池水。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她出来走走的目的便是想要忘记那些不开心的事,可这大明宫里,处处都装着她的回忆。她仿佛还能听见太液池边传来的笑声:父亲在作诗,母亲在抚琴,大兄在舞剑,次兄拿着糕点自己咬了一口后觉得好吃之后才递到她的嘴边:妹妹,这个是甜的。
茵娘见她一直闷闷不乐,道:“宴会还要等许久才开始,不如我推娘子荡会儿秋千吧。”
前面园子里的秋千架,也是圣人当年特意为她搭建的。胡七七一直心不在焉,不想再往前走,她转身道:“风有点大了,我们回去吧!”
谁知刚走几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厉声呵斥,“是什么人站在那里,怎么见了侯大人也不过来行礼?”
侯大人?李隆基跟她说起过这号人物,他是右监门长史侯祥,也是圣人的入幕之宾。听说他按摩技巧很不错,圣人常年案牍疲劳,腰骨酸痛,靠全靠他那双巧手缓解痛楚。他也靠着这个本事,从一名九品小吏,成为了从正七品长史,还在宫里处处吹嘘圣人对他青睐有加。
胡七七本来就心情不好,听见有人这样对她说话,更是不悦。她扭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着翠绿常衫的男子站在拐角处,满脸骄横跋扈。他身旁的一个小吏指着胡七七,“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
胡七七顿时恼怒,她脾气一倔,僵持着不肯过去。
茵娘忙道:“我们家娘子是灵巧宫的新主人。”
小吏听说她是灵巧宫的主人,脸上的倨傲之色退下,眼中露出了几分惧意,他不敢再向胡七七问话,只是看向侯祥。虽已立春,却仍是数九寒冬的气节,地上的冬雪尚未融化。可侯祥却不惧严寒,摇摇折扇,翩然而笑:“我倒是才听说灵巧宫有主人了,请问里头住的是哪位贵胄千金?”
小吏低声向他解释,“是三日前圣人亲口御赐的,并非贵胄千金,只是市井商户之女,亦无品级。”
侯祥面露不屑,走近前来道:“原来你就是那位七娘子。”
他是有品级的人物,胡七七少不得要向他屈膝行礼,“侯大人万福。”
她心里面瞧不起这样的人,也只是随意弯了弯膝盖,便站直了身子。可那侯祥却抓住了她这个把柄,厉声道:“我让你起来了吗?还不继续给我屈着!”
茵娘跪在侯祥面前解释,“侯大人,我家娘子身体不好,圣人吩咐了不让她太劳累,请您宽容,莫让我们娘子累着了。否则圣人恼怒,要责备我们照顾不周。”
胡七七默默在心里给茵娘点了个赞,这丫头平时看着钝钝的,却在关键时刻很灵光。
侯祥也拿不准茵娘的话是真是假,不敢继续恼怒,只轻蔑道:“既然身子不好就少出来走动,免得将病症传染给别人。”他说完,冷哼一声,摇摇折扇笑着走开。
胡七七本就郁闷的心情更被他败坏到了极致,她好好的出来散心,却遇到一只不知羞的癞皮狗,正好攒着一肚子气没处发泄呢。
她心念一转,扬声道:“多谢关心,侯大人的金玉良言我牢牢记住了。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送给侯大人。”
侯祥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看她,一脸不屑的样子,“你有什么话要说给本官听?”
胡七七笑道:“圣人勤勉,不喜张扬,可您却处处在外宣扬自己受宠的经过,非但不知礼仪羞耻,更是辱没圣人的名声。您的这番行为,只怕早已引起了御史台的诸多不满,我劝您还是收敛一些吧,再继续这样不知检点、恃宠而骄下去,迟早要惹圣人生气。现在圣人日理万机,暂且腾不出功夫来收拾你,大人若是不听劝告继续张扬,待圣人想起大人之日,怕也是您自寻死路之时。”
侯祥被胡七七气得脸都歪了,厉声道:“你一个无品无级的宫女,也敢来教训我这个正七品长史,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王钦,你还站着干什么,赶紧给我掌嘴!”
那位叫王钦的小吏跪在地上,叉手相劝,“大人,这位娘子说得在理,您就听她的劝吧。而且,她虽没有品级,却是住在灵巧宫的人。您想想,那灵巧宫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