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春略避开一些,露出半边脖子,后背刺的那只蝴蝶触须露出一角。
“郝春!”
郝春没动。
“你是不是恨我?”
“没有。”郝春不抬头,咔嗒一声解开安全带,然后帮钱瘪三开好门。
俯身过去的时候,两人身体轻轻擦碰了一下。
体温是热的。心是冷的。
波澜不起。
钱瘪三站在车旁等他,见郝春拖沓脚步低垂着头出来,忍不住踢了他一脚。“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丧气!大喜的日子。”
郝春视线落在下方,雨停了。他嘴唇动了动,鼻梁起了点皱,慢慢地漾开一个笑。不知道是笑他这句话,还是笑这个大喜的日子。
“好。”
钱瘪三不知说什么,重重地叹了口气,等他一起往前走。
郝春却没动。
“烟没了。”
钱瘪三烦躁地皱眉,左眉那道旧疤越发丑陋不堪。“忍忍!”
郝春抬头看了钱瘪三一眼。
“行,我帮你去买!他妈的老子前世欠你的!”钱瘪三骂了一句,到底转身帮他去旁边找小卖部买烟去了。
郝春也不知为什么要支开他,也许是没结过婚?
呵!
他笑了一声,抬起眼皮,看见民政局白底黑字的招牌前立着一个人。
也许是雨后的阳光太刺眼,那人低垂着头。利落的平头,一身黑西装,皮鞋锃亮。
单看装扮,就和他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郝春吹了个口哨,纯粹是中学时代的□□惯。他吹完,才发现与他这年纪不符,太幼稚。
他笑了一声,单手插裤兜,目不斜视的,从那人身边走过。
大概那声口哨唤起那人注意,那人突然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哑着嗓子喊出他名字——“阿春!”
这一声阿春,倒真的是叫魂。钱瘪三那么多声都没唤醒他丢在金星中学的魂儿,这一句,仅仅两个字,郝春却全身如同遭遇电击,簌簌抖了一下。
插在裤兜内的那只手不断痉挛,抽搐成惨白色。
他没回头。
那人又喊了一句。“阿春,果然是你。”
08
那人走到他面前,距离一步远,站住。就这样也够近了。古龙水的味道,淡淡扑入郝春鼻端。高级货!
郝春顿了一下,回头神经质地笑了一声。“好巧!”
“不巧,我特地在这儿等你。”那人望着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两枚电灯泡。
插在裤兜内的那只手又惊了一下,手指抽搐。球鞋内十根脚趾绷的笔直。郝春拼命控制住身体,僵的就像一块石头。
他没敢动。
不能动。
“阿春,”那人强势掰开他肩膀,呼吸喷洒在他脸上。现在他比郝春高十公分,轻而易举就看到郝春不断颤抖的睫毛。
那人笑了一声,笑声沉沉的,有些感伤。“怎么,如今见到我,连句别来无恙都不想说了吗?”
郝春低垂眼皮,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阿春,我很想你。”
沉默。
长久的沉默。
那人兀自说下去。“我听酒吧一个朋友说,你去那里找我……”
那人眼睛越发的明亮。诱人的,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郝春感到窒息。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身体僵直,几乎绊倒在地,心口悸动。发病的感觉又要来了!
郝春拼命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当街失态,尤其不要当着这个人的面失态。
“我没有,我……”
“别否认了!”那人迫近一步,又道:“那个朋友跟我说,你去了他在的酒吧,到处找人问,有没有人见过我。”
然后那人停顿了一下,薄唇微动,勾起一抹凉薄的笑。“他说,你男朋友也去了,还把他打了,现在还躺在医院挂水。不过幸好,要不是他受伤要我去医院看他,我也不会知道……你要结婚这件事。”
“对,对!老子他妈要结婚了!”郝春猛地嚷嚷了一句,又往后退了两步,随后突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吼道:“所以陈景明,你他妈别再烦我了好不好?”
陈景明一声不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我以为……”
“没什么你以为!”郝春挥舞着拳头,身体拼命往后仰,如一张绷的太紧的弓,随时都会断裂。
“陈景明,你有没有想过,十年了,咱们分手已经整整十年了!老子他妈早就不爱你了!”
薄唇抖了一下。
陈景明眼皮微颤,一双亮的惊人的瞳仁内有光芒渐渐黯淡下去。
郝春见他不说话,拼命往后又退了几步,似乎转身就想逃跑。脚尖却卡在地面,竭尽全力都拔不动。
他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半拧着身子。头往后仰,上半身已经朝南面转过去了,但是脚尖却依然向着陈景明在的北方。
他想走,但他的身体不听话。
“阿春,我今年三十五岁了。”
郝春没搭理他,心想,老子他妈也三十五岁了。咱俩同年同月同日生,难道还要在民政局一起庆生?
他想笑,笑不出来。喉咙中发出空洞的呵呵声。
陈景明没再追过来,声音却稳得很,一字一句地传到郝春耳中。“我想过了,半辈子已经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最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