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要处理病毒。
处理病毒?哦对,处理病毒。怎么处理病毒?
薛旦转过身,茫茫然环顾了一圈,或高或低的人头连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波浪,每一道波浪里都有无数的鱼眼睛瘆人地瞪视着他。
怎么处理病毒?
薛旦忽然感觉嗓子发痒,他重重地咳嗽起来。
怎么处理病毒?
薛旦咳嗽得太厉害,以至于他的胃里开始翻腾,生理性的液体从眼珠子周围浸润开,侧腰支撑不住地下弯,然后他忽然喉头发热,一小口鲜血被他吐在了地上。
鱼眼睛们被吓傻了。
薛旦直起腰,视线里还是昏花一片,他忽然莫名看到自己营地的后方连片地开出闪光的、连天的花朵,于是揉揉眼睛。
他没看错。
鱼眼睛们齐齐转头,拥挤在一处的亚陵军眼睁睁看着自己营地后方遭受轰炸。
对了,塔季扬娜很久没有到南山驻地了。
薛旦想到什么,他滚烫的血液忽然就冰凉了。塔季扬娜、柳园园……
柳园园其人,向来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心头唯一的朱砂痣估计就是塔季扬娜了。
但是塔季扬娜病倒了。病倒了……
一个感染者会那么容易病倒?
薛旦不自控地又去想卢卡斯。忽然,他开始怀疑,或许卢卡斯根本没有对他有过什么感情,所谓的留恋和熟稔,无非只是为了将最后这一出收网大戏演得鲜血淋漓、有声有色一点。
营地后方的厄洛军只是象征性地用黎明共和国的炸弹在亚陵军驻点周围轰炸了一圈,就没有动静了。
亚陵军被两国联军和厄洛军围在了南山的山间平地中。
然后薛旦接到了两国联军的青铜传信。
薛旦连接青铜,反反复复将熟悉到令他心悸的声音听了好多遍,然而终于,青铜传信满满的不过都是「请投降」三个字。
亚陵军众人围得近的大概意识到了什么,都一言不发了。站在很外边的亚陵军心焦地向里探头,可是大略前面的人都只是满脸的悲戚,并没有人能开口。
投降吗?薛旦简直想象不了这个词汇。投降,然后去到那边的正常社会里,做一个文明人、正常人?
卢卡斯的声音极为温和,薛旦甚至听到了一丝恳求的意味。
他想,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无数次亲吻卢卡斯那包裹着绿色眼瞳的软皮。可是他忽然想起游杳死不瞑目的双眼。
不可以的。
游杳说。
我们亚陵山区打了那么久,多少兄弟姐妹尸骨都找不到?你们是没看到厄洛河变成红色的样子吗?
然后他又说,你是忘了你咀嚼咽下的小士兵的血肉吗?你是忘了乌耳图斯临死前紧紧抱着的围裙了吗?
你没看到我死不瞑目的样子吗?
不,他永远也忘不了。
薛旦弓着的脊背慢慢挺直,他双手握上双刀的刀柄,凌厉的双肩高高架着,向周围的亚陵军一个个盯过去。
“我们不会投降的。”他平静道,“永远也不会。”
“我们既然生在亚陵山区,那就葬在亚陵山区吧。”
——这也是他对他最快意的复仇。
薛旦话音落下,亚陵军爆发出一阵变态的欢呼,那声音似乎是从亚陵军的身体中、灵魂中发出的,既低沉又高亢地回响在南山里,为他们掘下一座美丽的坟墓。
可是薛旦没有看到的是,在他发现游杳尸体之前,躺在帐篷中的游杳尸体曾经慢慢地隆起来,从张着的糊满了黑血的口中慢慢升腾起什么透明的气体来,很快地消散在帐篷内的空气中。
亚陵军的补给被彻底切断,唯一的选择就是在一天之内找到包围圈最薄弱的部分突破,凭借牺牲换来部分人的出逃,亚陵军达成了不投降的共识后,薛旦很快地开始组织亚陵军行动起来。
亚陵军被困的地方在凌云峰北直线距离一公里处,中间隔了一道南山次高峰断头顶,断头顶和凌云峰之间大多是平缓的曲线,少低谷——
这也是东南联盟军能够较为轻易地中途拦截两国联军的原因。
断头顶再往北就是薛旦驻扎的山间平地,这段山间平地的面积很大,直通起坨山和南山的间隔——
瞿水,过了瞿水就是起坨山平缓的一段高地,而两国联军正是驻扎在这个高地上。
亚陵军驻扎点的东西两侧皆为平缓山坡,只有一处低谷,划开了断头顶和山间平地的山坡,这里也是薛旦从伊色城逃出来之后曾经驻扎过的山谷。
薛旦调遣了四支小队,一队往低谷去,三队往瞿水去。
只有这两个地方有突破的可能性。
而他自己则向卢卡斯回应道,希望能够给他一天时间考虑。卢卡斯一口答应下来。
薛旦没有去管躺在帐篷里的游杳,他忙于给亚陵军谋取生路,暂时地、更是心中迫切希望地,将游杳已经成为了一具尸体的事情忘掉。
薛旦安排好了一切事宜后,自己坐到青铜柱上,思索着。
除了武力突破,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改变局势?
柳园园之所以变卦,大概率是因为塔季扬娜的原因;
而亚陵军现在士气低沉也绝不是因为被三方军队包围,绝大部分原因还是新型病毒的压迫。
除非能够抑制病毒的发作,否则亚陵军终究是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