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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霞自天边辉映,红彤彤的,好看得紧。日头从云中穿过,这便是金陵城里薄雾一般的春光。
可这春光才不过半个时辰,就听天上一声霹雳。云彩厚厚积了上来,一时间不见天日。
终究还是变天了。
蕙香扶着墙,将将卯时才进了后堂晨省,可这块儿一个人也没有。他拍了脑袋,才想起来原来今日是千秋节,依照大聿的律法,这一日都是不许动刑的。
他正要回去,路上却被流云截下来了。一问方晓得,江余那日罚他抄书三日,可是流云是个急性子的,只一日半便将那三十遍《道德经》都抄完了。
流云与江余说不通,也懒得见他。正好路上遇上蕙香,于是托他将经书送过去,省得他和江余两相烦扰。
又一声雷惊了天,不久便下起雨来,苑里泛起了青草气儿。
蕙香溜着墙根躲雨,还不忘记护住自己怀里的经书。苑里的小倌儿统统教得是柳公权的字儿,除了他跟着江余学得是魏碑。如今见流云的字儿,也不同于别的,看模样跟的像是颜公。
到了屋门口,经书一点儿没湿,蕙香倒是潮了大半。他正准备敲门,却听见屋里有人声,是徐玉在里头。
“这二皇子也算是求仁得仁了。”蕙香透过窗户看见徐玉端了一杯茶盏,依旧是牛嚼牡丹,“前些日子还央着蕙香与他做戏,说是如何也要离开金陵城,这不,今日便走了。”
“江哥,毕竟是你弟弟,怎么没去送送他?”
“去得早,回来了。”江余指着一边的蓑衣,上面还滴着水,“没去长亭,路上见了面。”
“怎么?你徐掌事的就没有看出来什么?”江余好笑地看着徐玉。
“怎么没有?”徐玉立即驳了江余,他本以为二皇子出金陵城是与蕙香的事相关,不过看江余的脸色,又不太像。
徐玉半晌没有道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闷闷认了。“行行行,我真不晓得那老皇帝到底是藏了什么昏招。”
兴许不是昏招呢?
蕙香在屋外面看着,二皇子显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金陵城,可惜偏偏就身在了皇室。如今去西边儿,未尝不是一件幸事。蕙香自幼修史,皇家的事情,哪里是好揣测的?古之帝王,又有几人存这等好心?
“兴许不是昏招呢?”听到自个儿的心里话被江余一般问了出来,蕙香一笑,忽然想起了那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是一番脸红心跳。
里头依旧说着话,怎料被蕙香一个喷嚏打断了。
蕙香被江余拉进了屋里,给他找了套衣服换上,又递了一盏热茶过去。蕙香方才是湿了衣裳受了寒,一会儿便缓过劲儿来了。
“我竟不知沈公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脚了?”徐玉拿他打趣,叫蕙香一时语噎,正要起身出去,还亏得江余解围。
“都是内斋的人了,原本也没什么听得听不得的,留下来便是了。”
江余自那以后,又说了许多。蕙香仰头看着他,虽说江余身上的清贵气儿是乱春苑也盖不住的,但只有这时候他才觉得江余真像是在皇宫里长大的。
那样偌大的皇宫,饶是皇子也需得步步小心。一个不留神,兴许连怎么死的都不晓得。蕙香想起这些,舔了舔杯口,垂下眼。
“那位的子嗣不少,只是够当皇帝的不多。现下朝中只一个李秦,算得德才兼备,堪当大任。”江余顿了顿,又继续说,“此时将李秦弄出去,或许是护着他。”
“这好好的,为何要护着?”徐玉不解,问出声来。“要出事了?”
“还不得出事吗?母妃当年辛苦筹谋,才让各家制衡。”江余低头抿了一口茶,若有所思。
后面的江余没说,不过蕙香也知晓了。自江妃自尽,皇帝便想方设法破了她留下的东西。这几年,江家衰败得差不多了,便去削卢家的权。接着,这几日革了这个的职,过几日又杀了那个的头,好不热闹。
一番胡闹后,皇帝找了个惯会阿谀奉承的人,就是陈林。
他原本不过是陈家的庶子,被嫡母欺压,险些饿死街头。后来陈林入了军营,他拼上一股做人上人的劲头,渐渐也攒下来许多军功。陈林脑子活又嘴甜,一时得了皇帝的青眼。那时正逢皇帝在打压朝中旧臣,那位看他无权无势,最益做傀儡,便拔成了太尉。
皇帝以为那以后便可以高枕无忧了,哪里晓得又扶了一个权贵。
这几年,陈家势大,几乎是只手遮天。那位,怕是又睡不安稳了。
雨下得大,蕙香看着外头的雨,滴滴答答也不晓得何时是个头。
也不是他一个在看雨,宫门外的乐伎也正等着雨停。
“公公,行个方便。”乐正弓着腰,手上碰撞一锭银子,细长眼睛眯得几乎找不见,“请教公公往里头通报一声,八音可淋不得雨。”
那位公公一甩拂尘,银子便不见了踪迹。“说了多少遍,你们何时能进去,还不是看天,奴怎么会知晓?”
公公说
', ' ')('完扭着屁股去了另一处,留下一众乐伎愤愤不平。
乐正倒是见怪不怪了,乐呵呵去一角坐下避雨,反复擦自己那把琴。
“这天莫不是下漏了,怎么雨还没有停?”几个乐伎方说完,就听见有人来唤,要他们去凉亭等着。
乐正半点没敢耽搁,屁颠屁颠跟在小公公后头,怀里的琴倒是抱得死紧。
凉亭里头只坐了两个人,皇上和陈林。这二人举杯对酌,谈笑风生,仿佛毫无嫌隙。乐伎们不得进凉亭,只能在外头奏乐。
丝竹声起,好一曲《阳关三叠》。琴声开始质朴悠远,只是忽然声变,嘶哑不堪,如鸦雀一般。皇帝皱了眉头,唤过乐正来问话。
“禀圣人,许是琴进了水,音不好了。”乐正磕了个头,大呼“圣人恕罪”。
“罢了。”皇帝抬了手,“上好的焦尾琴,真是怪可惜的。朕素闻陈卿家通音律,不知可会修琴。”
“圣人之命,臣下岂敢不从。”陈林对乐正招招手,“拿琴来,我看看。”
陈林右手去接,状似随意。或许因为他出身行伍,总带一股子杀气。皇上身边侍候的小公公瞧着,觉得陈太尉不像是要去接琴,反而像是要去拿刀。
乐正走得慢,一步一顿,脚步声和着亭子外头的雨声,叫人听不太分明。
“来吧!”
陈林曲了手指,却忽见寒光乍起,刀尖一闪,向他袭来。
他早年打过仗,是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人,晓得如何保命。陈林缩回右手,左手推出一掌,将乐正推倒在地上,要去夺他的刀。
“护驾!快护驾!”小公公还没喊两声,便被皇帝打断了。他亲手种的因,这果也应由他来尝。陈林是大聿的太尉,统领天下兵马,外头来人护驾,自然也是陈林的人。
皇帝都要落荒而逃,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不过他还没有跑两步,便被陈林攥住了衣领,“圣人这是王哪里去,可要臣下送送您?”
“不……不用。”皇帝回过头来,看见乐正卧倒在地上,被打得满身都是血,一时失了神。
“乱臣!贼子!你还想怎样?”李明被人笑话了一辈子昏君,到头来倒是硬气了一回。
“圣人稍安勿躁。”陈林朗声,“送圣人回太极殿。”
呼啦啦来了许多兵甲,龙袍便在甲胄的簇拥下不见了踪迹。乐伎和宫人皆被拉去杖毙,这时候的凉亭便只剩下了雨声。
“大人,您身体真硬朗,这下手也不轻”乐正这时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谄媚,“您看我这戏演得如何?”
“有点样子。”陈林看着手上的匕首,抛了一锭黄金扔进他的怀里。“别急,还会有赏。”
乐正听这话,乐开了花。他用鼻尖嗅着金子,恍如刍狗。
“听话,再赏你一杯酒。”陈林捏住了乐正的下巴,直接将就灌了进去。乐正不过抽搐了几下,便七窍流血,面孔发黑,成了一团烂肉。
陈林看见地上的人,叹了一口气。那酒本来是皇帝款待自己的,没成想最后竟是这样的用处,真是可笑。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简直要把天下漏了。陈林叫来两个兵卒,趁夜将乐正的尸体扔进了乱葬岗。
千秋节本是图个千秋万载,没成想成了个笑话。从那一日,皇帝被软禁在宫里,陈林挟天子以令诸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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