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脑仁顿时隐隐作痛,也勾不出笑脸应对。每日在警署又是成田又是刘国卿的就够闹心了,回来还要看她脸色!

太太不在,佟青竹过来帮着打理衣裳,问他,他却先用眼角溜了眼大姐,似是很怕她,然后才嗫嚅道:“宁小姐自昨儿夜里就病了,太太一直在跟前儿守着,怎么劝她休息都不听。”

我一拧眉,急问道:“怎的病了?严不严重?医生来看过了没有?”

佟青竹刚要答话,却听大姐阴阳怪气道:“一个丫头,发个烧,烧烧就好了,瞧把你急的,跟媳妇儿被人抢了似的,怎不听你问问你弟弟?”

我深吸口气,压下咒骂,耐着性子道:“依航怎么了?”

“怎么了?”大姐激动起来,“你是不是说,过完年就要送他出东北,去那个劳什子的戒烟医院?”

我点头道:“不错。”

“你好狠的心呐!”她眼圈突然就红了,翻脸比翻书还快,踉跄地站了起来,那手指头颤颤地指着我,哽咽道,“那是你亲弟弟呀!出了东北人生地不熟的,受了人欺负可咋整?这一去不定几年,等回来了,孩子见了都不认得爸爸……这都是你造的孽啊!”

好一通颠倒黑白,不过我也习惯了,在依航的问题上,错的永远是我。

我只能道:“他已经二十四了,不是四岁,能受啥欺负?操那没用的心!他要是老早听我的话,不碰什么烟膏鸦片,今儿这些事就全没有了!”

“那凭啥就得戒啊?咱家又不是供不起……你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大不了,我每月掏腰包补贴一些──”

“不是钱的问题,”要不是看在她是我大姐的份儿上,真想骂她一句头发长见识短,“他也是我弟弟,我也疼他,但他自己干这事儿,脚上泡是自个儿走的,自个儿得负责,那鸦片吸了,是要死人的!”

一句“死人的”似是把她震到了,我也无暇再理她那一派惹人心烦的言论,心里满满的都是闺女,她生病素来都是我在跟前儿的,这次病了这么久,却见不到爸爸,不定怎么闹呢。

果不其然,一上楼,就听着依宁扯着嗓子嚎啕,含含糊糊叫爸爸,进了门一看,太太怎么规劝都没用,面色憔悴至极,发丝散乱,见了我眼睛一亮,扭头对依宁道:“爸爸来了。”

依宁眼睛都肿成了核桃,头发有一缕翘了起来,一边咳嗽一边伸开双臂勾着勾着要我抱。

瞅她舍儿似的小可怜样可心疼死我了,伸手抱住她,她一个劲儿往我怀里钻,哭声小了些,却还是没停。

小孩子下手没个轻重,搂着脖子把脸埋在我左肩处,伤口还没愈合,被她一按,一揪一揪的疼。

换了右手抱她,对太太道:“你回去睡会儿。”

太太松口气,叮嘱道:“床头有菇娘儿,今早新买的,喂她吃点儿,酸甜的,解火气。她这一天吃啥都吐,鸡蛋糕儿都吐了,瞧那小脸儿给折腾的。”

依宁小脸儿蜡黄,都瘦了一圈,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哄,又催着太太去休息。

待太太走了,留下翠珠去厨房煎药,抱着依宁靠在床头,听她抽抽搭搭道:“爸爸你去哪儿了?”

“最近工作忙,昨晚没来得及赶回来。身上难受了是不是?”

她抽泣着点头,有气无力的,小身子一蜷,正好能把全身缩在我胸口,跟只小猫崽似的。

她生病难受我恨不得以身相待,奈何不能,只能一遍遍安抚她。

等她吃了药,好像好受了些,但嘴巴苦,便给她剥菇娘儿吃。太太似乎买了足有半斤,各个儿指甲盖儿那般大,橙黄的薄皮,珍珠般圆润,可见是细心挑了最好的才买的。

依宁吃了几颗,大概是累得紧了,搂着我脖子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小呼噜,小眉头皱得紧紧的,不时抽噎两声,抽得我心肝儿直跳。

见她睡熟了,轻轻把她塞进被窝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亲,还是有些热。

活动了下手臂,揉着左肩膀,正合计着下楼喝杯水,这时佟青竹蹑手蹑脚上来,悄声道:“老爷,刘先生来了,在书房等着呢。”

今晚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办公室听秘书报告,便没跟他打招呼就走了──虽然有时间也不见得会和他打招呼。

蹑手蹑脚出了依宁的屋子,吩咐佟青竹泡壶茶上来,然后径自去了书房。

一路上颇为忐忑。我想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内心又是不大想的,这种矛盾就像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被想念炙烤,一会儿又被理智冰冻,很是难过。

可是他没有这方面的顾虑,这便让我很嫉恨他。他什么都不知道,纯洁得像朵莲花,我却用心险恶,想把他拉下水来。

在门外驻足良久,终是只余一声长叹。压下纷至沓来的杂乱情感,打起精神来面对这个让我矛盾不已的傻逼。

作者有话要说:菇娘儿是一种水果很好吃甜溜溜的结果离开家之后发现东北外的盆友们好像对这种水果不大了解otz超级好吃的清热解火感冒时候吃最好了前几天生病满脑子都想吃这个呀(吸口水)

小舍儿:小可怜儿

☆、第四十四章

傻逼正背对着门口捣鼓留声机,听到我进来转过头笑脸灿烂,有些孩子气道:“你上次放的那什么探戈曲,有点想听了,怎么没找到唱片呢?”

我走到书架前,弯下腰从柜子里取出包得严严实实的唱片递过去。他接了,熟练地放到留声机上,等唱片飞速运转起来,再把唱针放了上去。

我看着他的侧影,说道:“依宁发烧了,刚睡下。”

他立刻扭过脸,急切道:“没关系吧?怎的还病了?是不是夜里着了凉?”

“没事了,吃了药,就是刚才粘人的紧。”

他笑道:“小姑娘,就喜欢和爸爸撒娇的。”顿了顿又道,“既然睡下了,我就不去看了,再吵醒了可不好。”

曲子不长,很快到了高潮,声音略大了,我也只好扬声道:“怎么想着来我这了?”

这样一问,他微微局促,腼腆道:“你不是生气了么,本来在门口耽搁好久,怕你不让我进。”

我翻白眼道:“老子哪有那么小气?”

“那你不生气了?”

“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微觉不耐,这种对话很幼稚,便是依诚那般大的都不再整日‘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的说了。我怀疑他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都宠着他,所以连道歉都不会,“我本来就没生气。”

他松口气似的,肩膀也塌了下来,说道:“那便好。”想了想,像是加重道歉的真诚,“其实你说的也对,戏园子里那事儿,就算看不惯,我们也是没有立场和能力去制止的。”说着慢慢走过来,靠着书桌,像是察觉到了一丢丢小秘密般兴奋,“你也看不惯吧?心里也不舒服。你就是不说。”

这话题太危险。即使是在我自己的家,也难保隔墙有耳,遂转了话题,问道:“你说找我有事?怎么了?”

“我是想给你看看那个,”指了指桌子上的档案袋,袋口拆过又重新封好了,“你看看。”

抬手拿过,档案袋很轻很薄。瞥他一眼,有必要搞得神神秘秘的么?

重打开封口,里面不过薄薄两片白纸,是复印件,第一张满篇日语,后一张却是德语,两篇内容一样,印着一张详尽的山脉地图,定睛一看,霎时冷汗浸透衣衫!

不作声地把音乐声开得更大,又把门锁好,拉过他站在了书房的死角。

之所以说书房私密,寻常人不得进入,不仅仅是里面有许多私密,更是因为书房是整栋楼最能统览大局之处,换言之,书房的选址,讲究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确定不会有人监听监视,方沉声道:“你这是哪来的?!”

“夹在一堆文件里的,可能有人拿错了吧。”

“少他妈给我打马虎眼!这是绝密文件,这本是你复印的?!”

“不是。”他说。

若单单是一篇山脉地图,那好说。世界地理绘制工作每个国家都会做,关键是下方注明了明确的日方军力部署,从数量到地址,与官方公开的差异显著!以及接下来的军事行动纲领。这分明是大将以上级别才有权利开启的绝密文件!

沉默半晌,我说道:“你把这个给我看是什麽意思?”

虽然我很愿意和他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这般危险的事,当然是不希望他参乎进来的。这事败露了,是要枪决的!

“我是你的文书,”他正色道,“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这样比较妥当。”

我瞅着他,恨不得把他脸上的第二层面皮撕下来。最终只把文件收起,藏在包唱片的纸盒里,咬牙道:“记着,你没看到过这份文件。”

他也瞅着我:“如果真的当做没看过,那为什么不把它烧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刘国卿,我跟你讲过,做事要给人留余地。有些事,我们心照不宣便好。”

他面色一变。

他在试探我,但这太危险,对他和我都是。虽然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危险中。

曲子不知循环了多少遍。这曲子叫只差一步,正如同我们现在的距离,只有一步。

呼吸莫名沉重了起来。理智告诉我,别说一步,便是十步、百步,都不能成为我们之间的安全距离。我们最安全的距离,是不曾相识。

不过既然已经只差了一步,那么,再近些,也无所谓了。

于是我踏上前去,重重把他拥抱在怀里,仿佛是末日的诀别。

左臂牵动了伤口,在按压下更加疼痛。可是我却爱上了这种感觉,它让我更加真实,让这一刻更加真实。

“刘国卿,”我贴在他耳朵边恨声道,“你个傻逼。”

我感受到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抬起,扣住我的肩膀,拥得更紧了。

他轻轻念着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却听不出是什么情感:“依舸,依舸……”

我捏过他的下颌,盯着他的眼睛。他没有躲避,我们睁着眼,鼻息扑在对方的面颊上,距离揭开那层薄薄的窗纸,只差一步。

心下一横,嘴唇向他倾去。

却在下一刻被推了个踉跄。

他什么都没说,情绪似乎濒临某种边缘。

不愿与他对峙。我阖上眼,轻声叹道:“对不起……”

我们应该屏弃掉所有的情感,做一个残缺的人,才会在这个残缺的时代所向披靡。

可是就像追日的夸父、扑火的飞蛾,那应该摒弃而又无法摒弃的,反成了支持我们继续前进的动力。

他把唱针拿掉,曲声戛然而止。

临走前他说道:“我会当做没见过的。”

我点头道:“恩。”想了想,还是没忍住提醒他,“26日,你小心点。”

26日,是德国代表团访问奉天的第一天,当晚照例会在大和旅馆开设欢迎晚宴。

我看着他从大门出去,在漫天风雪中渐渐消失了踪影,只余一排孤单的脚印,又立刻被其他行人踏了过去。

当晚失眠,窝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最后脑袋发晕,分不清今夕何夕。

我想,如果得到了那个吻,我还会提醒他小心吗?

问天,唯见窗外半面残月。月晕发红。

☆、第四十五章

怕刘国卿尴尬──他其实很孩子气的──第二日便在家陪依宁待了一天,到了中午她退了烧,但仍黏在我身上不肯下来。

太太唯恐她复发,端着药碗逼她喝。中药苦,小孩子哪受得了,小脸埋在我怀里怎么说都不肯抬头,最后我无奈道:“这样,爸爸和你一起吃药,吃完了,给你巧克力吃。”

果然还是巧克力管用,我让太太从外衣兜里掏出那个假道士医生开的药,就着温水服下。

太太道:“这是什么药?是药三分毒,可不能乱吃的。”

“消炎药,”我说,“最近嗓子不太舒服。”

“哟,是吗,不早说。待会儿给你炖点银耳雪梨汤好了。”

“也不是什么大病。现在市面上一块儿银耳都涨了多少钱了?有那钱多买点油面回来屯着好不好。”

太太嗔怪道:“这家是我主着的,还劳你操心?怎的?不信我?”

“怎么会,”我笑道,“不信你还能信谁?”

依宁乖乖喝完了药,给她吃了块巧克力,然后给她读故事书。

太太到底是下楼遣人买了银耳,在她下楼前吻了吻她的额头:“真是贤妻。”

太太耳根都红了,欲拒还迎地推了下:“孩子还在呢!不正经。”

她今天穿的是那件我最爱看的电蓝百花云旗袍,仍是没有配耳环。突然想起本打算给她买一对儿配的,却是忘到了后脑勺。

遂有些抱歉道:“这阵子没看到合适的耳环,看到合适的就给你买下。”

太太笑道:“得了,你们爷们儿哪晓得女人的物件?别添乱就不错了。”

她虽这么说,却仍是盼着我买给她的。女人的心思其实很好猜,就是哄着、顺着、疼着,让她在其她太太面前孔雀似的能抬得起头来,即可。

看她离去,又给依宁读了会儿故事书,小丫头没一会儿困了,却强打起精神不肯睡,小手握着我的两根指头,摆弄一阵,突然扬起脖子道:“爸爸,我想爹爹了。”

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刘国卿。

依宁继续道:“我都生病了,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他昨天来了,你正在睡觉,所以不知道。”

依宁闷闷道:“你可以叫醒我的。”

伸手揉揉她的小脑袋:“等你病好了,就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依宁眼睛一亮:“我现在就好了!”

“……丫头,”眯起眼,揣测道,“你是想吃奶油蛋糕了吧?!”

这时令的蛋糕都是放在冷藏柜里,梆硬梆硬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是有那么个笑话么,说是要啤酒,是要冷藏的还是常温的?东北的冬天就一定得要冷藏的,因为冷藏的零下一度,常温的零下三十一度。

小孩子牙软胃嫩,怕她吃了难受,再说那奶油也不新鲜,她就是贪个甜,有那么多糖果蜜饯的不喜欢,非要吃那些个对身体不好的。

这么一来,唯独对小丫头有求必应的就只剩下刘国卿了。

她立刻窝进来撒娇,抱着我左臂晃悠,被我强硬地换成了右臂:“没有,人家就是想爹爹了嘛。”

“等你好了的,”我说,“好了就带你去找你爹。”

大姐这天上午便走了,依航送了她四条街才回,回来后找到我说:“我就是跟大姐提了一句戒烟,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大。”

“你能这样想,当然是好。”我说。

“大哥……我……”他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瞅着我,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我扑上去咬死,“这戒烟的事儿,能不能不要这么急?”

我真想咬死他了,这王八犊子!

“不那么急?早死早超生,你越晚越难戒!还敢跟老子讨价还价来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他有些激动,蓦然又成了死气沉沉,“你没经历过,那真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说,“我管不了。”

他眼神一横:“那、那至少,等参加完小妹的婚礼再去,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没搭理他,转身上楼陪闺女。

妈的,不经他提醒差点忘了!还有婚礼!小妹和那个该死的洋人的婚礼!

再一日,到了换药的日子,正愁着不乐意自个儿去小盗儿市场,邹老板的车便到了。他做事真的是太滴水不漏。

这一天刘国卿请了假,倒省了一肚子面对他时有可能出现的状况。这样虽然有逃避之嫌,但是我是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估计他也是。

换好了药又想到邹老板家洗个澡。我一只手不方便,在家又不好让人发现伤口,现在好不容易有个送上门来的苦力,不用的是傻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和邹老板熟稔到如此程度了。好像很自然而然的,而且也不排斥他的亲近。我想他也是不讨厌我的,否则也不会这般三番五次的提点了。

邹老板的家是典型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浴缸很大,装两个大老爷们儿都绰绰有余,四周还有防水垫,靠着很是舒服。他家里没佣人──这个脾气倒是和刘国卿有些相似──只好亲自上手帮我搓背。

邹绳祖嫌弃地唠唠叨叨:“妈的,我伺候过谁啊?真不知道上辈子怎么欠你的。”

我毫不在意地翻白眼:“对,欠我一次搓背。”

不知道为啥,就是很笃定,不论怎么跟他没反没正,他都不会真的生我气。

“诶,邹绳祖,”我叫他,“26号你来吗?”

“26号?”他搓背的手停顿了下,好像在思索,“那天是军队的人,和我又没关系。”

“哦,”我说,“那行,我知道了。”

他没再多问,但是手下力道加重了许多,背后红了一大片,搞得我猝不及防,大叫道:“我操,你轻点!”

“刚才不是嫌我轻吗?还说我娘们儿,这回受不住了?受不住也得受着!”

太无耻了!

第9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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