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清风徐徐,庭院中木槿飘香,嘤嘤虫鸣,仿佛将这一朝风涟拖入了寂静的夜色中。
门窗皆紧闭,屋中点着宁神香,袅袅轻烟,缱绻而过,绕过幕帘与床帏,见二人盘坐于蒲团之上,对掌传功。
顾如许这回需得传给沈虽白二十年的内力,虽不知为何有此设定,但细想下来,那些个世外高人们,似乎也挺喜欢遇上个男主就把功力什么的传一传的,什么百年内力啊,武功绝学啊,有什么给什么,比对亲儿子还大方呢,相比之下,她这二十年内力,好像也就算不得什么事儿了。
传功的法子,她事先问过了系统,不至于临门出什么岔子,这一朝风涟也还算夜里清净,今日她再三同他确认过,绝无闲杂人等半途打扰。
传功传到一半被哪个瘪犊子打断,那指不定要出人命的,可经不一丝一毫的疏漏。
沈虽白今日午后已将那本心法学完,之后便要靠他自己勤加修习,她能做的,是继续教他新的武功。
传功倒是并不像她事前所想的那般艰难,也与那些个武侠小说中所述不尽相同,比如——她一边传功,并不会一边脑门冒烟,也不曾有面红耳赤,对个掌还抖来抖去的状况。
这过程出乎意料的安静。
屏息凝神之后,窗外的风声似乎都消失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体内的气息缓缓游走,二十年的功力仿佛化作一条溪流,正不急不缓地从她掌中淌出,涌入沈虽白体内。
她与他的血脉,似是融在了一处,她几乎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感觉到他的一呼一吸,他的内力在丹田中流转,就如他这人一般,令人感到温润干净,分外舒心。
静心则速,二十年功力,两个时辰便尽数传给沈虽白了。
待气息渐稳,收掌调息,这一着就算是了结了。
“感觉如何?”她问。
沈虽白慢慢睁开眼,看了看自己的手,猛然一握:“嗯,内息的确沉稳许多。”
她忍不住笑道:“二十年功力都给你了,就没点别的感想?”
他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眨着眼:“……辛苦了。”
这回,她真没憋住,噗地笑呛着了。
沈虽白还伸手给她顺了顺气儿。
二十年功力,换他这么呆萌的一句,她竟意外还觉得有些值。
起初她同他说起这事儿时,他还颇为犹豫,无功不受禄的念头在他自幼所受的教养中已然根深蒂固,她摆事实讲道理根本不管用,末了她也懒得墨迹下去了,说了要给便没什么好纠结的,最后她算是蛮不讲理地把他摁在了蒲团上,狠话撂了一箩筐,他始终不为所动,直到她逼急了随口一句“你若是不要这功力,我现在就走,你以后也甭想再看见我了,就凭你慢慢练功,也甭想着见你小师妹了”之后,他眼中才终于闪过一丝着急之色。
啊,好像发现了这小子的软肋。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逮着这软肋一阵威逼利诱,才让他乖乖地坐在了她对面。
这傻小子,怎么这么老实好骗。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得多操心些,以免他被人占了便宜,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呢。
“喂,沈虽白。”她郑重其事地问他,“日后你出门,若有人说要收你为徒,教你武功,你会怎么样?”
沈虽白毫不犹豫:“剑宗弟子,不可随意拜入旁人门下。”
“可你不是跟我学武了么?”
“那是因为……因为……”他移开视线。
“因为什么?”
“……因为你和旁人不同。”
“……”这傻小子还真会说话。
她干咳一声:“你记着,江湖上别有用心的人数不胜数,你又是剑宗宗主之子,对你图谋不轨之人,明里暗里不知凡几。那些人啊,通常会先想法子同你偶遇,然后套近乎,之后说出的话更是一套一套,诓得你不知不觉就自己跳进陷阱里了。”
沈虽白略一犹豫:“……你之前在黎州湖边似乎也是如此与我结实,难道你也对我图谋不轨?”
这话说得,顾如许反手就赏了他一个毛栗子:“我怎么能跟他们一样,我可是正儿八经来这教你武功的!”
顶多就是蹭蹭饭,蹭蹭屋子而已。
动机纯良,童叟无欺。
“噢。”沈虽白摸了摸被敲得生疼的额头。
“若是遇上这等人,甭跟他们废话,也别想着什么仁义侠道,直接抡圆了揍!”她义正辞严道。
“……这不妥吧?”沈虽白犹豫着。
“不揍也成,你不许信那些话。”顾如许一板一眼地嘱咐。
“那你的话呢?”
“自然要信。”
“……好。”
闻言,她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男主听话,养起来才顺手。
她一心考虑着如何将他养成一代英明神武的盖世英雄,倒是不曾注意到此时此刻,沈虽白望着她,眼中盈满的——温柔与宠溺。
信你,并非因为你将话说得如何在理,而仅仅是因为,这是你说的。
即便歪理一堆,还不晓得哪来的自信振振有词,也依然觉得,顺耳顺心。
“我明日一早便要走了。”她算了算当初自己说的闭关时日,再不动身,回头就该露馅儿了。
以兰舟的性子,若是让她发现她欺瞒教中上下,就为了到云禾山教沈虽白练武,估摸着得当场炸毛给她看!
她想想都烦躁,赶紧去收拾行李。
与沈虽白说话时倒不觉得,这一起身,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小心!”沈虽白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才没教她磕在一旁的木架上,“怎么了?”
她摇摇头:“……可能是起身有些急,不妨事,不妨事……”
话虽如此,但她仍感到脑子有一瞬的空白,整个人似乎混混沌沌的,晕得很。
她料想,多半是突然给了二十年功力的缘故,饶是内力深厚,也有些遭不住了。
但这“后遗症”,她没打算让沈虽白晓得。
他能安安心心地接受这二十年的功力,她也安心了。
“屋里有些闷,我想出去喘口气儿。”她笑了笑,故作轻松道。
沈虽白点点头,将她扶到屋外。
她走下一级竹阶,坐了下来。
“等等。”沈虽白拦了一拦,脱下外袍叠好,给她垫了垫,“坐吧。”
如此的细致周到,总让人觉得分外窝心。
他陪她一起坐在竹阶上,明月东悬,星辰疏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