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东院通往萍心斋的路并不算长,穿过一座庭院便到了。顾如许颔首垂眸,跟在沈虽白身后,一言不发,暗自思量郑承此举的深意。
入府之后,她始终极为谨慎,步步为营,莫非还是被郑承瞧出什么端倪来了?
不,以郑承的做派,若是发现了什么破绽,直接将她捉起来才是,何须多此一举,还让沈虽白带她前去问话?
看沈虽白的神色,应当也还没搞明白他的用意。
走一步看一步还是早早想好退路?只是她因巧合才入郑府,事情还没查清楚之前便打草惊蛇恐怕非她所愿,况且还有阿舒和阑珊阑意。这座庭院里外布满暗哨,以阿舒和她的武功,想独自脱身的话,至少在场无人能拦得住,但阑珊阑意却只是学过一些皮毛,怕是连个郑安都打不过……
她沉思之际,却又一只手悄悄从袖下伸来,握住了她的右手,她错愕地抬起头,见沈虽白暗暗看了她一眼。
“郑承对所有胡姬都心存戒备,此处不一定是察觉到你的身份,莫慌,我还在这。”他压低了声音劝慰道。
她轻笑一声:“你这算是在宽慰本座吗?”
“不算。”他淡淡道,“只是习惯了。”
她不太明白他此话何意,正欲多问一句,却已到了萍心斋前,管事似是等候已久,见他二人过来,忙迎了上来。
“白公子,大人在里头,就等您了。”管事也晓得沈虽白如今算是郑承面前的红人,甭管能“红”多久,眼下客客气气的总不会出错。
沈虽白点了点头,带着顾如许步入屋中。
顾如许刚进门便发现,不仅是她,当初一同入府的其他胡姬都在此处,静静跪在屏风前,不敢做声。
府中门客齐聚一堂,郑承端坐于上,秦氏坐在他下首,即便没有扶正,也处处以“郑夫人”的地位自处,对此,郑承也未曾表露不满,足以见得对其信任。站在秦氏身边的婆子身后的丫鬟,在她踏入萍心斋时,便悄悄递来一个眼神。
沈虽白也认出了季望舒,只是不知前几日还是个处处受制的胡姬的她,是如何混入府中下人之间的,还留在了秦氏身边伺候。
他不动声色地别开目光,装作与之毫不相识。
令顾如许颇为意外的是,郑安和郑洵也坐在一旁,郑安似乎在悄悄央求秦氏什么事,瞧见她和沈虽白来了,眼睛登时跟长在她身上了似的,转而没好气地剜了沈虽白一眼。
而郑洵还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不敢对嫡兄的举动表露丝毫的不满。
沈虽白走上前,躬身行礼:“参见大人。”
顾如许见状,也一并行礼。
“大胆!”管事呵斥,“一个奴婢面见大人竟不知行叩拜之礼,还不速速跪下!”
顾如许一怔。
只听一旁的门客道:“许是这胡人女子听不懂汉话,也不晓得中原的规矩吧。”
这倒是个打圆场的,郑承笑了笑:“的确,这么多胡姬都没几个能听懂两句汉话的,不知阿布皇子怎的如此粗心,既然送来中原,应当先教教规矩才是。”
顾如许暗暗看了眼那边的胡姬,她们来这应当有一会儿了,看来郑承今日是打算试探她们一番。此时若是乱了阵脚,反倒会功亏一篑。
“大人,此女的确不太懂规矩,想必关外的习俗与中原还是大相径庭的。”沈虽白接过那人的话说了下去。
为顾如许找台阶下,倒不是他眼中没有大局,而是因为他太了解顾如许了。她为了查明真相或许会不择手段,但对同宁国府一案脱不了干系的郑承磕头请安,莫说她心里如何想,连他这个旁观之人都觉得膈应得慌。
能以“不懂规矩”糊弄过去也好。
然而他到底是失算了,顾如许只看了郑承一眼,便提起裙摆,默默跪了下去,一言不发地向郑承叩了一个头:“向大人请安。”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像是刚学汉话般生硬,装得还真有几分模样,磕下去的头,也实实在在绝无半分敷衍之意。
沈虽白暗暗斜了她一眼,将自己接下来的说辞都咽了回去。
郑承笑着看向她:“你懂汉话?”
“奴之前遇到过汉人,学过几句汉话,能听懂一些,但只是皮毛,说得不好……”她的额轻轻贴在交叠在地的手背上,遮住了脸,只听这声音透着一丝怯懦和不安,令人心生怜惜。
一旁的郑安看不过眼,赶忙上前护着美人:“爹,这小美人到底不是中原人,也不像府上的丫鬟早就被调教好了,您不也教导过孩儿,要宽厚些嘛?”
话音未落便遭了记白眼。
“为父教你‘宽厚待人’不假,可没教你不懂规矩,说话不经脑子,坐回去!”
郑安不解他为何动怒,即便他是着急了些,但也不至于是什么大错吧。
秦氏跟随郑承多年,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忙让婆子去请大少爷坐回来。
郑安不甘不愿地坐回去之后,郑承的看落在这红衣舞姬身上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意。
他这几日命人去追查这些女子的来历,虽说还不曾发觉什么端倪,但他做事还是希望十拿九稳,今日将这些女子唤到这,便是想探一探她们的底细。有收有放,才能让狐狸露出尾巴,尽管陛下也只是对怒图不大放心,但他这心眼儿还是要留一个的。
这个女子的确生得美艳,便是在楚京贵女中,都鲜有如此难得的样貌,怪不得能让他儿子为之神魂颠倒,的确是天姿国色,真能入陛下的眼,得宠封妃也不是不可能。
还有其他几个胡姬,也是个个貌美如花,怒图舍得将如此红颜送来大周,究竟是何用意?
他注视着堂下跪着的女子,沉默须臾,缓缓道:“老夫听闻在关外,姬妾伺候主子,都需长跪在旁,悉听吩咐,你便这么跪一会儿吧。”
“……是。”顾如许应了一声。
郑承转而看向沈虽白,抬了抬手:“白先生别站着了,去那边坐下吧。”
沈虽白不知他想做什么,但看顾如许跪在那,也晓得她定然在忍耐,纵然想让她起来,却不得不顾全她的意愿,只得顺着郑承的意思,坐在了门客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