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心领神会,连声答应这就下令放人,映欢姑姑走后,便让官差走了一趟。
两个官差到天牢传令时,牢中狱卒和禁卫军还在收拾昨夜的残局,黄字号牢狱被少了八九间牢房,所幸没有闹出人命来,备了个底上呈刑部,待银子拨下来再行修补。
官差从玄字号牢房中,领出了衣衫褴褛的顾如许。
解了她手上的镣铐,将她送出了天牢大门后,便走了。
顾如许站在天牢门前,望着许久没见的日头,眯了眯眼。
不远处停着一辆灰棚马车,瞧着像是在等她。
她走了过去,车夫便冲她点了点头,她会意地钻进了马车。
沈虽白坐在马车内,抬眼看了看她,眼中多了一抹笑意。
“怎么是你来?”她不免疑惑,在他身旁坐下。
马车调转方向,离开了天牢。
“太子殿下在千金布庄救治你昨日救的那人,抽不开身,我恰好闲着,便来接你出狱。”沈虽白捻着袖子,轻轻地擦去她脸上抹的泥印。
她点了点头:“那人如何了?”
“伤得很重,不知何时能醒,我还不曾进屋见过,只有太子一人留在那,不过我出门前他让我转告你,到了千金布庄便立刻去寻他,有要紧事同你说。”他道。
闻言,她稍稍松了口气:“有兰舟在,必定能救回来。”
诚然平日里不对付,但兰舟的医术,沈虽白也从未质疑过。
由他诊治,的确令人放心。
顾如许看着他的脸,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之前他与兰舟扮作她的妻妾来探视她,那副样子实在叫人毕生难忘。
“那日是谁给你俩梳的妆,竟如此传神?”她坏心眼儿地戳了戳他的胸口,“这儿也垫得很有水平啊。”
沈虽白耳根一热,挪开她肆意妄为的手。
“是长公主殿下出的主意,若是可能,我也不想穿成那样……”
她哧地一笑:“别啊,我觉着挺合适,赶明儿再穿给我仔细看看呗?”
这漫不经心的戏谑口吻,像极了流氓调戏黄花大闺女。
沈虽白脸都红透了,毅然拒绝。
“你这几日出入郑府,如此自如吗?”她瞧着他近来行事大胆了不少。
他点了点头:“郑承有意举荐我入仕,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东院附近的暗卫也都撤走了,我离府几个时辰,并无大碍。”
她勾了勾唇角:“看来郑承是真的想将你收为心腹,如此也好,你今后在郑府走动也方便。”
“听闻藏在郑府的怒图奸细被也被关在天牢中,你可有见过她?”他忽然问。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沉默。
昨夜,她的确见到了阿娑朵朵,就在玄字号牢房深处,她被人挑断了手脚筋,再不能跳舞,也不能动弹,趴在草垛上,奄奄一息。
不知出于何等心情,她在牢门前停了一停,唤出了她的名字。
阿娑朵朵抬起头,尽管她此刻衣衫褴褛,她还是凭着她的声音和那双眼睛认出了她。
仔细想来,她从未告诉过阿娑朵朵,自己的名字,这姑娘也只能唤她一声“姐姐。”
“你听得懂汉话,对吗?”顾如许面色平静地问她。
阿娑朵朵疼得眼泪直流,轻轻点了点头。
“晓得自己因何躺在这吗?”她继续问。
阿娑朵朵僵了僵,没有作答,却是心知肚明。
“我曾经怀疑过那些胡姬中混着奸细,却没想到是你。”顾如许眼中透出了失望与愤怒,“你替郑承传递的纸片,是大周边关布防图,这样东西落到怒图,大周社稷将会如何,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姐姐,救我……我好疼……”阿娑朵朵哭着求她。
顾如许静静地注视着她,半响,继续道:“你不会武功,但你会装模作样,你甚至一度瞒过了我的眼睛,真当你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小胡姬,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病死在床上。”
“姐姐我错了,我是逼不得已的……”阿娑朵朵哭道,“我的阿爹阿娘还有弟弟,都在阿布殿下手里,我如果不替他们送布防图,我爹娘和弟弟的命,都保不住!……姐姐,你帮帮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救我的亲人啊……”
她声泪俱下,几乎将自尊低到了尘埃里,任谁见了,都不禁为之动容。
而顾如许,却只是置若罔闻般站在那。
沉默了须臾,她终于开口了。
“这么听来,你的确是迫不得已。”她蹲了下来,轻轻握住了阿娑朵朵的手,阿娑朵朵还未来得及高兴,却见她眼中的笑意冷得令人心头一颤,“我曾经救下过一些孤苦无依的胡姬,她们同你一样,背井离乡,与亲人天各一方。
我救下她们的时候,她们也像你这般年纪,也有诸多的不得已……这些我都能谅解,人之常情嘛。
但这世上,谁又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你有你的阿爹阿娘和弟弟,大周的子民也有。无论是楚京还是边关,只要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自己记挂的人。
我不能说你错了,但我也不会原谅你。我的确骗了你,我不是关外的女子,我是大周人,尽管这个地方也让我心生怨怼,恼火不甘,也让我失去了很多东西——但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这一边的人。”
“求你救救我……”阿娑朵朵拼命挪动着身子,朝她靠去,眼中的泪几乎要哭干了。
“你的‘逼不得已’,会害死很多人,那些人的‘逼不得已’又该由谁来成全呢?”她笑着问她,“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不是来怜悯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人总要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点代价。”
在提议让岳琅利用裴君怀的疑心捉拿怒图奸细的那一刻,这个小姑娘的结局,她便已经料到了。
“不……”阿娑朵朵看着她渐渐收回了手,慌乱地喊她。
这附近只关着她一人,也没有人会理睬一个命不久矣的怒图奸细的死活。
“我曾经觉得,你像我妹妹。”顾如许站了起来,眼中的笑意冷透了,“不过现在看来,你可比她们差远了,至少她们赴死之时,即便怕得发抖都没有求饶。
我想过待一切结束,便还你自由身,放你回合依同家人团聚,可你让我改主意了。你助纣为虐,危我大周,按律万死不冤,我如何能容你?你自己选的路,便无怨无悔地走完罢……”
她对阿娑朵朵最后的记忆,是从身后传来的绝望而痛苦的哭声。
……
“你见过她了?”沈虽白问。
她默了默,平静道:“嗯,应当活不了几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