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过去开门。怡然打量着我:“姐姐和陛下……吵架了?”
“没什么可吵的,我只是说清了我该说的。”我答了她这一句话,又狠狠地关上了门。我不希望有人在这个时候来劝我,从前我与他也出现过类似的隔阂,总会在他或是旁人的劝解中心软。这次,不能了……
“姐姐……”怡然在外低低道,“姐姐何必……这样对姐姐无益,对小帝姬也不好。”
“我知道他不会让阿眉吃亏。”我隔着门回道,“至于我,早对他没心思了,在宫里怎么过不是一样?有益无益有什么可在乎的?”
“姐姐!”怡然的声音听着有些急,在外说,“姐姐不知道……这两年,陛下一直很想姐姐,根本没有怪姐姐的意思。”
“想又如何?不也过得好好的,还添了一双儿女。”我说着忍不住冷笑出声,淡问她,“他可知这两年我是怎么过的?我心里有多苦?”
“姐姐……”怡然有些败阵的意思,唤了一声之后半晌再说不出话。我便问她:“是陛下让你来做说客的对不对?”
她呢喃着应道:“是……”
“那你也不必为难。”我微微一笑,口气缓和几分,对她说,“你只回去告诉他,我曾说过他对我的好我承受不起,这两年来更觉如此,今日听闻真相此想法更笃……告诉他,要册封便册封,但求他拿我当个寻常嫔妃就是了,让我在宫里平平静静地过下去,不用为了这独一份的待遇遭受这独一份的心惊与耻辱——这些话我昔年都同他说过,他会明白。”
当时是怎样的事?是岳凌夏屡屡算计我,他终于同我表明了心迹。我却是半分轻松也没有,只觉得自己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子,和他的朝堂、他的势力权衡着,不知不觉完成他的大事,却无人顾及我是否心累。
如今更觉如此。原来连兄长劫我那一步都在他的算计里,我半分不知情,带着对他的恨煎熬了两年有余,真是可怕……
我不敢去想,如果有一天,我这颗棋子与他的大棋起了冲突,他会弃谁。呵……必定不会废那样的心力保我。既然如此,倒不如离他远一点,反倒图得自己安宁。宫里纵使跟红踩白,纵使无宠的日子不好过,也比那样的心惊舒服多了。
他在片刻后再次来到我的房中,推门而入,衣袍夹风:“你到底要朕怎么做?”
我平静地说:“我已经和怡然说得很清楚了。”
“朕是说,你要朕怎么说你才能不再怨朕!”他薄怒道,显是迫切地想知道答案。
“陛下……”我叹息疲惫,“您何必为我废这个神?您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在意过我吧……”
他怔然看着我。我幽幽道:“我也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些……陛下,您是在一直试着护我、或者用您自己的方式护我。但……您从来没有在意过我到底想要什么、在乎什么。您觉得您护了我,丝毫没有在意过我到底心事如何。这份好我不仅承受不起,也觉得可笑。我知道您当年受了赵大人的嘱托照顾我,这曾是您的一份责任……但这份责任可以过去了,如今的我自己可以活得下去,您大可不必再为此上心了。”
从我七岁、他十二岁开始,这种保护就时时都在,于他于我,大概都已是一种习惯。他听得失神,我浅笑续言说:“陛下,您从来不知道,您的这种所谓保护已经伤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受不起了,我怕再有一次,我会忍不住了结了自己的命,连阿眉也照顾不了。”我走近他,这是这些天来我们离得最近的一次,我缓缓告诉他,“所以,求您放我一马,也放您自己一马。”我凝视着他,郑重地拜了下去,“臣妾多谢陛下。”
正文167
他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许是默认了。两日后,我受封正三品充容,仍居簌渊宫。正三品,也是不低的位子,比起九嫔却要低调得多了。虽是半品之差,但正三品尤在二十七世妇之列,要晋到九嫔上总不那么容易。
离开了这些日子所住的这一方小屋,我才知道许多宫中的事。原来簌渊宫早在我离宫当日就封了宫,两日前才又开宫打扫,又命从前随居的宫嫔迁回来——其实只有冯云安和沈语歆了,芷寒晋了贵姬,自己也是一宫之主了。
怡然一再劝我还是不要同宏晅闹僵了好,毕竟……这是他的后宫。
我则告诉他:“我心里的恨只是一方面罢了,我看得出他对我有愧,他有这份愧在,才更加不会亏待阿眉,这可比时有时无的圣宠要安稳多了。”
冯云安和沈语歆这两年都未再晋位,犹是一个宣仪一个才人。我着人去知会了她们今日不必来见,来日方长。
宫人基本都是新来的,不过宏晅将云溪、诗染还有林晋赐了回来。林晋见了我直擦冷汗,笑道:“娘娘这是哪出?那日在尚食局乍然见到娘娘,吓得臣恨不能替娘娘顶罪。”
“那是我失策。”我颌首笑了一笑,“不过那事……究竟怎么了的?”
林晋欠身道:“陛下赐死了许尚食和陆才人。”
我一愣:“怎么回事?”
“这二人是沾亲的。”他叹息道,“总之……现在六宫上下都知陆才人为了除您,差人往陛下的汤里下了毒,又让许尚食推您去顶罪。”
竟是这么个收场?我错愕不已:“这么一套说辞,如何叫人信服?”
“服不服的……陛下这么说了,旁人也只能信。”他躬身低眉道,“重要的是现下人人都知道陛下对您的那份儿心思,还有……您是皇次子和齐眉帝姬的母亲。”
阿眉,我以为宏晅会让礼部给她重新拟个封号,没想到他摆手说:“不碍的,齐眉这名字挺好,拿来当封号就是了,皇后不会多心。”
举案齐眉,拿这样两个字当封号,他是摆明了要做给六宫看么?我懒得争执地不加理睬。
诗染撇嘴道:“陛下对娘娘的那份儿心思?能是什么心思!婉然当年把娘娘害成那样还不是在宫里过得顺风顺水,谁也动她不得。”
这也是我与宏晅的一个隔阂所在,当年如不是她,我不至于被废黜,可她却在宫里过得这样风光,我又如何相信他还是在意我的?
当下嗔了诗染一眼,淡淡道:“林晋学得稳重,你倒是胆子愈发大了,陛下的心思也敢议论,再胡说回御前去!”
诗染连忙福身认错:“娘娘恕罪,奴婢再不多嘴了。不过是瞧着她那个样子心里憋屈,想挑她的错处又挑不出。”
听她这么说,可见婉然这两年虽则看着风光,实际上也没少被御前这几位找麻烦。但数算起来,最大的麻烦应该也大不过我如今回来了。不论我与宏晅如何,都势必是要除她的。
云溪在旁稳稳一福,静静道:“娘娘,陛下有吩咐……您这次受封是他强要封的,诸多杂事尚未处理。但不论谁问起来,您都不必理会,只差人禀去成舒殿便是……”
我淡睨着她:“这话陛下跟六宫也说了吧?就不必跟本宫说了,本宫没心思去体谅他那份心,早已说清楚了。”
三人无话一瞬,相互一望,各自行礼告退。梨娘抱着阿眉进来,苦笑一叹:“从前看不出她有这样的倔脾气,无论如何就是不跟陛下亲近。刚从成舒殿回来,陛下正气着呢,又不能怎么样。”
我抱过阿眉,清冷笑着:“不亲近就不亲近呗,我还不是跟元沂分开了两年?这份苦我怎么忍下来的,他也该尝尝。”
这话说得毫不恭敬,梨娘讪讪地不敢接口,我又道:“日后若是阿眉不肯去,就直接回了成舒殿去,免得弄得阿眉天天不高兴,连饭也不好好吃。”
梨娘犹豫着应了一声“诺”,我睨了她一眼,解释道:“别觉得我自私,阿眉是他女儿,总与他生分着他会不高兴,但若根本不肯见他,他只会内疚更深,更不会委屈了阿眉。”
梨娘这才有了点笑意,又一福道:“知道了,按娘娘说的办。”
是以接下来两天成舒殿的宫女来说要阿眉去,阿眉都倔强地小脑袋一扭,看着我坚定道:“我不去!”
我便看向来人,淡淡地让她们回去。
她们也不好硬抢,阴着脸回去复命。
当晚宏晅在我册封后第一次踏足了簌渊宫,我依礼规规矩矩拜见:“陛下大安。”
“免了。”他静静看着我,俄而问道,“充容,朕的帝姬呢?”
我侧过头去,阿眉正在案前跟笔墨纸砚玩得开心,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笑道:“阿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