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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墅区很少停电,家里又常年只有江悦一个人,再独立也不过是个没成年的孩子,压根没想过要在家里备点什么应对停水停电这些突发情况。
所以江悦作业写到一半,听见雨滴噼里啪啦砸在阳台玻璃上的时候,只想到要去把窗户关严实,却没料到自己刚关上窗户,房间里就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江悦回身想走回去摸桌上的手机,但是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不小心撞倒了椅子,磕得膝盖生疼,江悦没工夫管,两只手在桌面上胡乱地摸索着,如果抓住他的手,甚至能感受他细微的颤抖。
如果问宁松,江悦是个什么样的人,得到的答案大概离不了讲义气、胆子大、性格开朗,他不怕老师点名提问,篮球场上没怵过谁,遇到有人收保护费,也会帮宁松出头。
但是他不知道,江悦很怕黑、怕打雷、怕闪电、怕暴雨,是自己一个人独自长大的后遗症,小时候遇见雷雨夜就会哭一整晚,哭累了就睡着了,被雷声惊醒之后继续哭,搬到这边之后,几乎没有停过电,江悦都快忘记这一茬了。
手指才刚刚碰到冰凉的手机屏幕,敲击两下之后发出光亮,江悦正想点进业主群问问什么情况,身后却突然传来咯吱吱推门的声音,惊起江悦一身的鸡皮疙瘩,浑身一抖,手里的手机掉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你没事吧?”
是江愉。
江悦踢翻椅子弄出的声响太大了,江愉担心他是看不见路把自己磕伤了,想着过来看看,哪知道才刚推开门,就把人吓成这个样子。
“没…没事…”
江悦的呼吸声很重,怎么听都不像没事。
江愉手头也没有什么照明的工具,摸索着想走到江悦身边,刚走出两步,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原本蹲在地上找手机的江悦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右手紧紧压在心口的位置,眼睛紧闭着不敢睁开。
怎么会被吓成这个样子,江愉借着闪电看清了他的位置,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跪坐在江悦身旁,轻拍着他的胳膊问,“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一直等到紧接在闪电之后的雷鸣结束,江悦才缓过神来,听着江愉规律又平稳的呼吸声,他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江悦反手扣住江愉的手腕,捏得紧紧的,生怕他下一秒就扔下自己跑了。
手腕被抓得太紧,指尖因为血液循环不通畅微微发麻,但江愉没挣扎,只是语气变得更温和,重新问了他一遍,“刚刚在找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他见过无理取闹的江悦,见过歇斯底里的江悦,也见过张扬跋扈的江悦,却唯独没见过刚才那样…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江悦,江愉只当是血缘关系作祟,自己突然就充满了耐心,如果江悦不回答,那么自己就再问第三遍。
“手机,刚刚把手机碰掉了…”
“对不起,我应该先敲门的。”
“不怪你…”
是自己没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人,如果知道推门的是江愉,他也不会那么失态。
江愉当时是担心他摔伤,而且卧室门也没关,就忽略了敲门,还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心里更愧疚了,可是手腕被抓着,他想帮忙找手机都走不远,只能拍了拍江悦的手背,“先松松手,我帮你找手机。”
“好。”
嘴上说好,手上的力道却半分没减。
江愉叹气,换了个说法:“…我手腕好疼,先放开好不好?”
手上的力道减了半分。
江愉忍不住想笑,又顾忌着弟弟的自尊心,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出声,江悦这个人,就是吃软不吃硬,跟着炸毛的小猫,得顺着毛撸才行,便主动伸出另一只手牵住江悦,“咱们拉着手一起找,有桌子腿啥的你提醒提醒我。”
“好。”
江悦终于愿意松开他的手腕,任由他牵着自己在地上摸索,说是一起找,其实江悦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半步都不敢落下。
“找到了!”江愉摸到一个冰凉的方块,入手之后确认是手机,可是怎么都按不亮,可能是刚刚江悦松手的时候摔坏了。
“不过好像开不了机了,对不起…”
江悦从刚开始的恐惧中缓过来一些了,感受着江愉手心里的温度,这么牵着手总觉得别扭,可是想甩开又舍不得,只能故作平静地回答:“你道什么歉,手机是我自己没拿稳,你的手机呢?”
“我的手机落在教室了,没带回来。”
“你还有什么能照明的吗?”
“没了。”
“草,那你今天晚上打算怎么办?”
如果不是听见江悦弄出来的动静,江愉是打算直接睡觉的,以前在西南的时候,停电是常事,尤其是冬天降温之后,会有人偷马路上的变压器,就会一连停好几天的电,所以江愉对电的依赖反而没有那么大,就连手机也是,时不时放在教室忘记拿回家,好像也不会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
不过现在牵着江悦,感受着他手
', ' ')('心里的冷汗,江愉突然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你…”江愉原本想问他是不是怕黑,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答案已经很明显的,江悦这么要面子的人,若是直接问出来,他反而要否认了。
刚好,江愉最擅长的就是尽量顾全别人的面子,同时达到自己的目的,否则根本不可能从之前的小村子里活着走出来。
换个方式说话就好了,从前不愿意向江悦服软,是因为对方表现得像只刺猬,现在小刺猬都吓成一个球了,江愉便放软了声音,说道,“我本来打算睡觉的,但是太黑了,有点害怕。”
“你也怕黑啊?不是,我不是说我怕黑,我是说宁松小时候也怕黑,怎么你一个高中生也怕黑…”
江愉的嘴角已经开始上扬了,心里暗想着,幸好江悦看不见。
“对,高中生怕黑很丢脸吗?”
江愉脸上笑意不减,但是江悦看不见,只听着他的声音还是软绵绵的,仿佛真的很害怕似的。
“当然不是,只是今天…今天你怎么办?”
“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过来跟你一起睡?我睡觉很安分的,不会乱动。”
这是江愉能想出来最好的法子了,他不知道江悦为什么怕黑,但大概也明白跟爸妈常年不在家有关系。感受着他握住自己手心的力度,江愉明白,要是今天晚上不陪着他,江悦怕是一晚上都睡不了。
以前是家里没人,现在自己这个哥哥都回来了,不陪着江悦也说不过去。
“好!”江悦生怕他反悔,脱口而出的同意,可是说出口之后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迫切了,“那什么,妈说了,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勉强可以陪你睡一晚上…”
“那我回房间把我的被子抱过来?”
江愉想躲开一会儿,再待下去,他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音来,可是手还被江悦握着,用了点力气都没抽出来。
“不用了吧,你怕黑,还是别回房间了,我柜子里有多余的被子…”
江愉忍笑忍得费劲,上半身都跟着抖了抖,江悦还以为他是真的害怕,另一只手甚至还拍了拍江愉的手背,说来也奇怪,听着江愉说他怕黑,自己好像就没那么害怕了。
江愉顺着他的意思,真的从柜子里抱了床干净的被子出来,跟江悦一起钻进各自的被窝里,两兄弟长大之后头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两人都老老实实地平躺着。
可江悦仍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江愉动了动指节,细微的动作都被江悦捕捉到了,赶紧翻身面向他,“我不松手,你别害怕,快睡吧…”
江愉实在无奈,和别人同床共枕本来他就很难睡着,要是一晚上都不松手,更别想睡了,只能用另一只自由的手轻拍着江悦的被子:“还是松开吧,我就在你旁边,别怕。”
江愉手上的动作一直没停,带着安抚的节奏,江悦这才豁然开朗——这人压根不怕黑,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妈的,脸都丢净了,江悦触电似的收回手,同时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偏偏窗外的雷雨完全没有要减弱的打算,江悦怎么都说不出让他回房去睡,索性心一横想着,算了,就这样吧,明天醒了就当是做梦了。
江愉察觉到他的身体一瞬间的僵硬,知道他是想明白了,两人突然安静下来,除了江愉拍在被子上的声音,就是碰在同一频率的心跳和呼吸。
双胞胎的心电感应真的太奇怪了,分明两人的身体素质完全不一样,但是只要靠近,就会听见重叠的“咚…咚…”
虽然有人陪着江悦安心许多,可还是一点睡意都没有,无聊地开始数两人的心跳声,就这么面对面躺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江愉都睡着了,才听见他问自己,“睡不着的话,可以跟我聊聊天吗?”
“你怎么知道我睡不着?”
江愉也很奇怪,但他就是知道,便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直接问他,“为什么会怕黑啊?”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一丝要笑话自己的语气,就是单纯的关心和好奇,江悦反驳的话在嘴边转了半圈,最后还是咽回去了,选择老实交代。
“小时候,爸妈老出差,打雷下雨我就睡不着,希望他们回来陪我,妈让我开着灯,她打电话给我讲故事,可是有一次停电了,一点光亮都没有,我又闹得厉害,他们就冒雨开车回来,半路追尾了,幸好人没事,后来我就没再闹过了。”
江悦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完全没提自己为什么会怕黑,江愉可以勉强拼凑出当时的场面,可是很多细节,他始终没有参与,只有嘴硬的江悦最清楚。
那天晚上高速上能见度很低,他还非要给爸妈打电话,后来电话突然断掉,再怎么打都打不通,小江悦以为爸妈不要他了,一整晚哭得嗓子都哑了,第二天雨停了,阿姨才过来接他去医院,爸妈脸上写满了疲惫,还有两处骨折,好几处擦伤。
那是江悦第一次无师自通地明白懂事两个字怎么写,即便之后的雨夜里他依旧睡不着,勉强进入睡眠也会被爸妈出车祸
', ' ')('的噩梦惊醒,但是他再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说起来,江愉还是第一个知道这个秘密的人。
“江悦,要是我…”
江悦没等他说完,就赶紧打断他:“没有要是,江愉,是你说的,谁都没错,而且这些事情都翻篇了,做假设没有意义。”
江愉原本想说,如果自己从小一直陪着江悦长大,大概就不会变成这样了,但是假设并不能抹灭已经结疤的伤口,更重要的是以后,如果江悦还是怕黑,大不了自己又来陪他睡就好了。
“江悦,明天我们一起去物业投诉吧,这么大的小区,连应急的供电系统都没有。”
江悦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笑脸,“好,一起去。”
“江悦,你吃胡萝卜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电你就什么都看不见,我想着你是不是缺维生素。”
江悦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噎得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敷衍一句,“…那你生物还学得挺好。”
“没有你的英语好。”
“这个时候还要聊学习吗?”
“那你换一个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了几句,江愉逐渐有了睡意,搭话越来越慢了,只有搭在江悦被子上的那只手,还在无意识地轻轻拍打着,江悦听着他的呼吸变得绵长,心里被暖意包裹,轻轻说了声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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