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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两张……血蟾蜍细长的手臂点到第六张人面皮时,停顿下了动作。它以一个人类绝无办法做到的姿势扬起脑袋,脖子旋了一圈又一圈,仰望着血红的月亮。此时圆月已经降至山头,被枫林遮去小半。再过大约半个时辰,太阳就会从东边升起,它于是收回了正插在一个小二肚子里的左臂,用右臂麻利地取下他的脸,贴在自己背上,从空无一人的街道飞快地向后山爬去。
它的速度极快,明明拥有着二人宽高的肥大身躯,却几乎与一个成年人竭力奔跑时不相上下的速度。它所经过的地方,以它左臂为中心,半径约一米处都被飞溅出来的毒液腐蚀得寸草不生,不幸受牵连的人尖叫着捂住自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的手臂。不过血蟾蜍不给予他们一丝目光,径直爬上山林,向着它的庙宇匍匐。背上的人皮一颠一颠的,却靠着黏液牢牢粘在它的黏膜上。
枫林向后褪去,逐渐分出一片空地。破烂的小庙近在眼前。它的脸上露出了常人难以看懂的喜悦——嘴角几乎咧开到耳根,两只空洞的眼睛毫无规律且互不关联地向着相反的方向转来转去,发出粘稠的声音。从它的嘴里,也漏出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被腹部贴在地面拖拽的声音盖过。
就在这时,它突然停下了动作。庙宇的门是打开的,一个时辰前它方才精心布置好的人皮不知被谁又撕落在地。这回更是过分,被毫无规律地撕碎成巴掌大块的面皮七零八落地散在庙宇的各个角落,甚至还有些落在庙宇外,被风吹得滚了几圈,沾满了泥土。
“孩……”
它张大了嘴,里头没有舌头或是牙齿,取而代之的是千百根细长的、沾满血液的钢针。两道血水从它的眼里淌下,嘴上下一张一合,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尖叫:“我的孩子——!!”那声音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老老少少混杂在一起听不真切,震耳欲聋,“谁、是谁……杀、杀了……谁……”它支离破碎地从四肢分泌出粘稠的液体,左侧的地面眨眼间就溃烂入底下三尺,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嗤、嗤”
从庙宇的顶端,传来了粘稠的声音。几张人皮碎片从上飘落在血蟾蜍面前。它呆滞地扭过脑袋,转了整整一周后才缓缓抬起。青年瑰丽的面容在血月下妖艳动人,鲜红的袖子随风飘拂,他纤长的手指正攥着两张完好无损的面皮,在它的注视下慢慢撕开。多亏血蟾蜍将人皮剥得干净,没有多余的肉和脂肪,只需稍稍用力,就能从眼眶的部分先撕开鼻子、再将嘴唇也一起扯烂成一片片碎渣。
“啪嗒、啪嗒”的,碎片落在血蟾蜍跟前。姬无欢笑得人畜无害:“你说那是你的孩子?真不好意思啊,全都被我‘杀’了。”他转了个身,宽大的红袖划破冰凉的空气,半掩在他嘴边,可从他的的眼角依旧透出森森笑意:“怎么,不是心疼你的孩子们吗?你不来杀我?”说着,他轻轻一跃,从屋檐落到庙宇另一侧。
空气沉寂了约两秒,血蟾蜍胸腔一股,千百种声音汇聚成穿云裂石的尖叫。它的四肢就像是马车的轮子似的旋转着将身体运到庙的另一侧,翻来覆去却不见姬无欢的身影。它四处张望着,就听从树林侧传来清亮的呼声:“我在这儿呢!”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就见姬无欢正悠哉地冲他挥手,“你在看哪里呀,不是要杀了我吗?”
血蟾蜍震怒,甚至没有伸展分叉两条胳膊,而是怒吼着追了上去。然而血蟾蜍的身子巨大,在树林里虽有毒液可以腐蚀树木,却也难敌伸手敏捷的姬无欢。别看他是个小少爷,从小却也应姬家老爷的命令学了武术,虽不能敌江湖侠士,在这种树林里甩开一个身材笨重的大块头却是不在话下。很快的,血蟾蜍就放弃追逐,而是抬起左臂,分叉成数千根尖针向姬无欢刺去!
“呵。”姬无欢一勾嘴角,引诱那些针在树丛中转了几圈。血蟾蜍也不甘示弱,早就在去路埋伏好另一批针,直直刺向姬无欢——然而姬无欢像是聊到了它的动作,一个转身,“滋”的一声,袖子被融破了个大洞,他有些失落地噘了噘嘴:“这件衣服我可喜欢了。”脚跟轻轻在地上一旋,躲开数根飞出的毒针。
几根毒针插在地上,姬无欢睁大了眼睛,不过只是一瞬,他就矮下身子,又避开数十根向他扎来的毒针。先前扎进地里的针附近的土壤已经发臭,他不敢再多作停留,健步如飞地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庙宇。到底是凡夫俗子,几番追逐下来,就算是浅习武术,他的喘息也开始逐渐加重。即使血蟾蜍在林中挣扎了数秒,姬无欢距离庙宇一步之遥时,血蟾蜍已经追到他身后数尺之处,向他伸出狰狞的左臂。
眼前是庙宇,身后是血蟾蜍,姬无欢一跃而起,竟是一脚直接将庙宇的后墙踹开。虽庙宇已经是断瓦残垣,却不至于如此轻易就被踹烂。姬无欢不给血蟾蜍错愕的机会,一脚踩上属于它的台座,一根绳索自木梁悬挂而下,他一把抓住,双脚一蹬,在血蟾蜍的爪子碰到他前,荡到对面,轻巧地落在阶梯上,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动作这么慢,可伤不到我呀。”
如果妖魔也有羞恼的情绪,血蟾蜍此刻一定是羞愤不已。它甩动着肥大的身躯向姬无欢
', ' ')('扑去,被姬无欢踹开的洞足够大,它挤进狭窄的庙宇,爪子重重拍在地上,想要再抬起来迈出下一步时,却怎么也动不了。它错愕地看向自己被钉在地上地左肢,只见下头都是被压烂腐坏的人皮,右肢下同样。
“怎么能这么对待自己的孩子们呢。”姬无欢掩嘴轻笑,“既然你的毒液能腐蚀自己的肉,那我想你的黏液应该也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吧。”
那些看似毫无规律地落在地上的碎皮铺在香火盒前,恰好是血蟾蜍迈出一步的脚下,将它黏在地上动弹不得。它不甘地想要向姬无欢伸出右爪——在发现陷阱的同时,它就开始分泌黏液,将右爪解救出来。
然而比他动作更快的是娄丙,他掀开香火盒跃上血蟾蜍的背脊,用力一踏,它的身子便失去重心跌在左臂上。刹那间,伴随着“滋滋”的声音和血蟾蜍的悲鸣,一股浓郁的腐肉味充斥在庙内,娄丙在确认它无法动弹后,迅速向姬无欢跑去,上下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得到对方“无妨”的答案后,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他回过头,看着趴在地上苦苦挣扎的血蟾蜍。那东西有着一张充满慈爱的脸,张开嘴后里头却是一根根错综复杂的尖针,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气喘吁吁。娄丙居高临下地一脚踩在它胸前,将它彻底粘在地上。他利索地将血蟾蜍的脑袋也怼进毒液里,不出片刻,血蟾蜍便再也没了动静。事情发展得太顺利,以至于他酝酿了半天就快脱口而出地话语一下子打乱,他好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憋出一句:“……你害得我没包子吃了。”
“噗嗤。”姬无欢忍不住笑出声来,抬起娄丙的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别凑太近,要是它还有力气,反咬你一口怎么办?”
话音刚落,娄丙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暗红,仿佛置身于温热的水袋之中,他蜷缩着身子,隔着厚厚的“墙壁”,他感受到了温柔的抚摸。女人低低歌唱着:“快快长大吧,我亲爱的、亲爱的孩子呀……”可下一刻,眼前仅剩的红色也迅速褪色,成了一片枯萎的暗黑——他感到腹部一痛,似乎是一根细长的针,穿过那层“墙壁”,刺穿他的腹部,用力一搅。女人哭着抚摸他:“别哭、别哭……孩子呀,下辈子你一定会投个好胎,一定不会再受苦了!”
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浑浊,再次睁开眼时,只见自己手里握着一把大刀,对准了面前血红的庞然大物——正是方才还匍匐在地的血蟾蜍。他身后护着什么人。“娄大哥,那是什么东西!”那人同样握着一柄修长的白刃对准面前的怪物,一头柔顺微卷的黑发随风微微飘扬,“既然如此,你退下,我先吸引它的注意力,你趁机收拾它!”
“不行,万一你遇害——”娄丙还未来得及说完,就见那漂亮青年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持刀砍向血蟾蜍的头部。血蟾蜍动作迅敏,一侧身子,就举起左臂朝着青年挥下。情急之下,娄丙一用力,砍断了血蟾蜍的右臂,它失去平衡甩在地上,攻击也错开。青年趁机一刀砍下它的头颅,血淋淋的大脑袋咕噜咕噜地滚到娄丙脚边。
“娄大哥,太好了!我们快回去,等仙长来了再过来看看它是否是死透了吧。”青年欣喜地握住他的手,“多亏你搭救,不然我刚才可能就死在它手下了!娄大哥救命之恩,无欢永生难忘。”
娄丙只觉得脸上一热,不好意思挥开他的手,又为两个大老爷们儿牵手的事儿感到一丝尴尬。他只好错开眼神,生怕再多看一眼,就要被那风华绝代的容貌勾走了魂。忽地,他眼前一片天旋地转,本倒在地上的血蟾蜍飞跃而起,用毒针刺穿了青年的左肩。
“少爷!”他听到自己喊。
“……大哥、娄大哥!”
娄丙猛地回过神来,只觉得眼前一亮,天边不知何时已经卷起浆白,山下的火光也停息,他正靠在姬无欢腿上。他赶紧爬起来,头又是一阵剧痛,他捂着脑壳痛苦地呻吟道:“发生什么了,我、我怎么……”
“你刚才突然晕过去,我还以为你中毒了呢!”姬无欢简直快要哭出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泫然欲泣,“你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除了一点头疼,娄丙活动着四肢,感觉自己健康无碍。他总觉得自己做了个梦,却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只留有满头雾水。他撑着膝盖爬起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终于放下心来,他浑身酸痛,心砰砰跳个不止,左眼皮也频频抽搐。他记得眼皮跳似乎是分左右眼,却忘了哪个是财运、哪个是厄运。他一条胳膊架在姬无欢肩上:“无欢,我……”
“小心!”
姬无欢忽地将他推到一边,倒在地上的瞬间,他看到血蟾蜍的身子膨胀到数倍大小,从它的胸部往上张开了约一人宽的大口,将姬无欢一口吞入了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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