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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和表弟在同一个城市读书,但我一周也很难见他一次。一方面是因为彼此的课程有所重叠,另一方面则与表弟的专业有关——他是历史系的学生,凑巧跟随了一个格外喜欢外出实地考察的教授,即使研究一些历史人物,也会想尽办法去还保存着的居所看一看,甚至在那里住上几晚。
“哥,我这次要去弗朗郡哦。”前些时候,他通过信息激动地告诉我,“听说那个神秘家族的城堡没有被战火摧毁,现在仍有人在打理,所以教授打算和我们住下,顺便调查城堡里的器皿和背后的历史。”
当时我很为他高兴,并表示等他回来,我和艾丽莎计划去探望他,一起吃顿饭。另外,艾丽莎对表弟就读的学校很感兴趣,一直缠着我要去参观,我不得不答应下来,将这视作一场特别的约会。
然而,今天下午我们约在了校内的餐厅里,表弟一扫往日的开朗神情,眉头紧皱,眼底有些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忧愁。我不由得担心地问:“你最近怎么了?刚刚考察回来,没休息好吗?”
“确实没睡好……不……”他摇了摇头,用一种很轻又令我有些毛骨悚然的语调说,“我总在做怪梦。”
我的女友艾丽莎向来对神鬼之事很感兴趣,据说她的祖辈中曾有人是巫师,即使在火刑中死去了,仍将这份对神秘事物的旺盛探究欲给了后代,也包括她。她瞥了我一眼,然后忍不住插嘴道:“能告诉我们,你梦见了什么吗?”
表弟闭了闭眼,接着睁开,像做了艰难的决定一般深吸几口气,才向我们娓娓道来……
6月17日,那是一个阴雨天,他们乘坐长途汽车到达弗朗郡,一下车,他便被那种荒芜、潮湿的感觉捕获,狠狠地打了几个喷嚏。幸好来之前带了足够的衣物,教授叮嘱他们要相互照看好,然后将他们带到几乎位于郊野的城堡外。城堡的外观与所附着的过往类似,充满了破损和陈旧,青苔四处爬动,深深地钻入墙壁的缝隙里。他抬起头,正好看见雨势减弱,天边暗淡的日光落在尖顶上。
令人惊异的是,这座古老的建筑竟然有如此多的尖角、拐角,从某种角度看过去,就像是不科学的、只存在于构思中的多面结构。
当他走进门去,灰尘的气味更浓烈了:长长的走道被蛛网和阴影纠缠,那些风化剥落的平面里暴露出的石头似乎总是令人讨厌的发潮,而某种难以形容的气味,某种犹如死去的动物、泛黄的纸张或者更神秘东西的味道,似乎无处不在。城堡里只有最简单的电灯,因此他们走过大厅时,轮廓被涂成了昏黄的颜色。
城堡的现任主人并非他们研究的“洛德兰”家族的子嗣,而是当年一位忠诚仆人的孙辈。这个中年男人生得比他年纪应该的还要苍老,眼袋很沉,不禁使人联想到装满奶的羊皮袋子,在走动间仿佛一晃一晃。他对教授的态度不错,但在这群年轻的学生面前,却显得格外严厉和刻薄,以命令的语气要求他们遵守规矩,不能破坏城堡里的一草一木。
“主人还会回来……”管家低声自言自语,“我们必须保存好一切。”
表弟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事实上,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城堡里的装潢和器物吸引,那些珍奇的摆设大大咧咧散落在走廊两侧,每一幅挂画都有着惊人的笔触,令当中的人物栩栩如生;到了夜间,中年男人招待他们用餐,食物非常丰盛,而餐具隐隐有股清洗不掉的、存放久了的特殊味道,大多在柄上有镂空的花纹或细碎的宝石做装饰。
饭后,教授说正式的考察活动在明天早晨开始,现在众人可以随处走走,但一定要记牢管家的话,不乱碰东西。比起各自散开的人,表弟更在意洛德兰家族的过去,快步赶上管家,试图询问一些信息。
管家望了他一眼,眼神意味难明,在表弟以为他要被拒绝的时候,对方忽然开口了:“我侍奉的是最荣耀的家族,尽管它已经被遗忘,但它的价值依然受到认可……你看见二楼走廊尽头的那幅画了吗?那是航海图,最初,洛德兰家族便是由此起家。之后他们与贵族联姻,搜罗并沉迷在来自世界各地的奇珍中。”
“是的,那些东西都非常漂亮。”表弟附和道。
“还有更为奇异的,那时候,据说洛德兰连人鱼也能捕捉到。他们是最受瞩目的一群人,位于顶端,也招致嫉妒。”说到这,管家的神情突然多了几分愤懑,“所以家族在那些渣滓的攻击与战争的影响下,逐渐衰败,到最后四分五裂。”
表弟放轻声音:“只剩下这座城堡?”
管家笑了笑,此时他的脸上又流露出难以言喻的狂热,仿佛他追捧的不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家族,而是神明:“没错,这里是神圣的地方,终将迎来它真正的主人。我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苍蝇、一摊墙上的污渍……渺小又丑陋。”
被这番话弄得有些不舒服,表弟下意识缩了缩肩膀,等他意识到是夜风太冷了,管家已经走过敞开的窗户,转过头,对他说道:“客人,请好好休息吧。”
明白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他愣愣地应了,然后看着对方走入黑暗中。
', ' ')('客房就在二、三楼,每个房间的面积都很大,能容纳一张双人床和书柜、桌椅,窗帘是沉郁的暗棕色,尾部有流苏似的装饰物。他住在最远离楼梯的一间,因为墙壁比较厚,所以隔音好,待在里面会感觉格外安静。从窗口看出去,花园已经荒废了,头颅崩塌的小天使雕像挥动羽翼,似乎还想飞起来。
他很快就睡着了,不知道是路途太过奔波,还是因为被美味的菜肴填饱了肚子,激发出困意……
听到这里,我咽了口唾沫,追问道:“你做梦了?”
表弟握紧双手,眼神有些飘忽,没有确切的落点:“是的——我梦见了一个男人,他,他很英俊——但那双眼睛,是黑色的,不祥的黑色。”
艾丽莎与我对视了一眼,接着说:“黑色?是东方人的样貌吗?”
“不。”表弟苦笑,“是全黑色,没有一点点眼白。他就这么站在床边盯着我,一直盯着,直到我从梦境中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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