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山里有座水鹿寺,寺中长老曾入京为贵人们讲过佛法,传说是替其驱逐妖鬼,水鹿寺也有一些神灵传说,因此这寺庙因其神秘而令人敬畏,有一定的香火供奉。岑凛幼年时也曾被云熠忻带来这里参拜过,此次邀朋友同行也算是旧地重游。
水鹿寺虽说不是太远,出了京城入山也要走上大半天,因此云熠忻和雷巖他们决定次日再啟程。雷巖和江槐琭骑着马来到翠樾馆会合,云熠忻和岑凛已经张罗一桌早饭招待他们。
云熠忻说:「朝食清淡了些,不知合不合你们的胃口。」虽然不是他做的,却是他亲自跟厨房点的菜色。
岑凛这会儿坐在江槐琭一旁殷勤介绍道:「舅舅虽然这么讲,但他昨天回来还特地去挑拣食材,问过菜色,不过这里用的食材本来就很好,二位不必客气,多吃点。」
雷巖一脸愉快的瀏览菜色说:「这些小菜每一样看起来都不错,一时不知该先吃什么了。」
云熠忻说:「那你尝尝这个竹笋肉包,我们翠樾馆出名的包子。」
岑凛也拿了一个包子要吃,发觉江槐琭盯着自己瞧,迟疑的往桌上那笼包子伸手问:「要我帮你也拿一个么?」
江槐琭彷彿还没睡醒,用有些慵懒的语气说:「我想要你手里那颗。」
雷巖自从听江老弟说对岑凛一见钟情,就觉得江老弟很反常,屡屡出现他不曾见过的那一面,他生怕江槐琭对岑凛失礼,就对这对舅甥解释:「我看他是还没睡醒,怎么拿人家手里的包子吃呢。」
「没关係。」岑凛把手里的包子递给江槐琭,打开蒸笼要再拿一颗,结果江槐琭替他先拿了。
「给你。」江槐琭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也许是想逗弄这少年,也许只是想和对方交换点什么东西。
岑凛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讨厌江槐琭这样,他赧笑接过肉包咬了一口,细嚼慢嚥的,馀光不时和江槐琭的目光相触,他知道江槐琭也在看自己,只是不晓得对方的关注是因为顾虑他的出身,还是有别的缘故?
吃完东西后,他们四人打算骑马上山,云熠忻说翠樾馆外就有驴马铺,雷巖却说:「熠忻若不嫌弃,不如与我共乘一骑吧。你外甥就由我这江老弟一路护着,这样万一途中遇上歹人或意外也不怎么担心了。」
云熠忻瞧出雷巖有意亲近自己,却不打算遂其心意,刻意说道:「我当然不会嫌弃巖哥,可我不习惯与人共乘,本想去那铺子要匹马带上阿凛,不过既然江大侠能照顾阿凛,那我就把阿凛暂时交给你了。至于我还是自己骑一匹马就好。」
雷巖陪云熠忻走去外面的铺子牵马,有些可惜的小声嘀咕:「习惯靠养成啊。一来二往不就习惯了么?」
云熠忻耳力不差,自然是听见雷巖这话,他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故意对雷巖说:「一会儿出了城,我们看谁先到水鹿寺吧。」
雷巖挑眉:「熠忻认为我常驻于海上,不擅骑术?」
「也没有,好玩而已。」云熠忻抿唇一笑,斜睞雷巖,那眼光之中彷彿拋出许多无形的细软倒勾,全落在雷巖的心上,扎得不疼,却有点刺痒。
雷巖默默将对方拋来的饵咬得一个不剩,微瞇眼浅笑答应:「好,在下奉陪。」
于是他们一行出了城关后,两个年长的男子就骑着马绝尘远去。江槐琭让岑凛坐在身前,不紧不慢的上路,很快就被那两人拋在后头。
岑凛问:「江大哥,舅舅跟将军跑不见啦。我们不快一点么?」
江槐琭说:「一路走马看花也不错,我认得路,你不必担心。」
岑凛看着江槐琭拉韁绳的手是精实有力的,连手上的浮筋都这么好看,不经意联想到他在一些间书里看过的某些曖昧情状,脸皮剎时烫红。
此时的江槐琭也分神留意岑凛,察觉少年一双耳朵红得像两朵小珊瑚,连后颈好像也渐渐晕染緋红,心尖微悸。少年把发髻挽得一丝不茍,后颈的发际和白皙的颈肤乾净漂亮,令江槐琭的目光在那儿多停留了一瞬,随即挪开眼要自己静心、拋开杂念。
江槐琭的耳尖也有些红,他暗自庆幸,还好岑凛没瞧见他这般失态。
岑凛说:「水鹿寺那儿的花草说不定更美,我们还是快点追上舅舅他们吧?」
「这么一来路上难免颠簸,为了不让你摔出去……我就失礼了。」江槐琭一臂环住身前的少年,将人箍牢后快马追赶那二人,岑凛发出细微的惊呼声,也把他那手按牢,好像怕他会松手,又似乎对他相当依赖。江槐琭心中生出隐密的快乐,渴望少年能再多依赖、亲近自己。
岑凛一双黑眸被山风颳出水光,不过天气正好,风也不是太冷,他们在林荫下奔驰着,无数光斑掠过,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很久以前他们也这样同乘一骑出游。春风吹得他有些恍惚,他多希望这一刻的美好能再久一点。
三匹马陆续抵达深山中的水鹿寺,山躑躅还不是最盛开的时期,但满山遍野的花丛也已经开了七、八成,这些山躑躅有许多顏色,红、粉、白、黄交错丛生,繽纷宛如织毯,尚未开满整丛的花树也是绿叶繁茂,山嵐薄雾轻笼,彷彿一会儿就要从这满山野的花间走出一位仙人。
雷巖刻意跑慢了些,因为这样才能望着云熠忻的身影,等云熠忻快到山门时才追过去,两者几乎同时停下来。
「好像是我比较快?」云熠忻衝着雷巖笑了下,唇红齿白又眨着一双凤眼,既像这里的俊秀花仙又像殊丽惑人的妖精。
雷巖被云熠忻的笑容晃了眼,定了定神才回说:「是你赢了。」
云熠忻一脸可惜:「机会难得,忘了先跟你打赌。」
「想赌什么?」雷巖好笑看他。
「一时没想到,以后再说吧。」云熠忻这话不知是有意无意的,给往后留了馀地。
两人把马栓好就先进庙里去了,一进去就听见长老唤一名年轻女子为师叔,并让弟子带那位师叔去禪房歇下。长老转身招呼雷巖他们,合手唱喏后说:「不知雷将军与云东家今日会一同前来,委实难得。不如先到茶堂用茶吧?」
云熠忻和雷巖也合掌回礼,前者道:「长老客气了,其实我外甥还有一位江大侠也和我们一起,应该很快就到了。我们先在这里等着,也想在贵寺停留两日赏花踏青,这般临时起意来叨扰,不知贵寺是否方便?」
长老亲切微笑,脸上皱纹也深了些:「无妨,无妨,此时香客不算多,你们来了,寺里也多了生气,甚好。」
等江槐琭跟岑凛到了以后,四人一起在主殿拜拜,添完香油钱,长老就请他们到茶堂稍作休息。这茶堂古朴清幽,没有多馀摆设,有一扇圆窗能赏景,往外一望可以见到许多山躑躅花丛,而且不像来时路上见到满山的奼紫嫣红,窗外所见几乎都是清雅的白花。
长老询问:「敝寺房间皆为通铺,稍远的屋舍有三间厢房,不过今日已经有位女施主住了一间,不知四位施主能否将就?」
云熠忻和岑凛互看一眼,云熠忻正要开口叫外甥,雷巖就说:「不要紧,我们只是来打扰两日,有劳长老了。我和熠忻还有许多话想聊,不如我俩住一间吧。」
云熠忻有些为难:「可是我睡相差,阿凛也是。阿凛,你不是睡不好么?」
岑凛偷瞄一眼江槐琭说:「我只是容易做梦,很快就能睡着了,也不浅眠,睡相也没舅舅你糟啊。」
雷巖闻言笑了笑:「我不担心这些,在军中什么样的睡相没见识过?熠忻就和我一起吧。我瞧江老弟对你外甥也是一见……如故,就让他们自己一间。」
岑凛立刻对着江槐琭微笑,江槐琭也回以笑容,长老这就去让人收拾房间了。
四人坐下来喝茶,茶香令人心静,室里一时静謐和谐。
片刻后岑凛问:「方才那长老说这里有女施主住进来,怎么会有女施主啊?」
江槐琭揣测道:「也许是江湖人,多少也有些一言难尽的江湖事吧。」
雷巖点头:「若非如此,女子跑到深山里,还住进寺庙,怎么说也古怪,应该当真是遇上什么困难,长老慈悲为怀,所以予人方便。」
云熠忻看着雷巖说:「该不会就是我们方才进来时见到的女子?不过,我听长老称那女子为师叔,但那是位妙龄女子,长老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者了。」
雷巖也有些疑惑:「我也听见了,应该不是我们听错。」
岑凛此时已经不太关心别人的事,默默喝着茶,透过茶汤的裊裊热气偷看江槐琭,江槐琭转眼和他目光相对,他装作若无其事搁下茶碗,拿起桌上的小糖糕吃。
雷巖像是为了让云熠忻安心,跟他说:「听江老弟说你家阿凛身子不太好,我这老弟也懂得医术,这两日有他看顾你外甥,你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云熠忻看了下江槐琭,带着笑意说:「对啊,我一时都忘了,你师父是萧秉星,也是精通医毒的天才,你既是他弟子,医术应当是不差。阿凛,你一会儿把药给江哥哥看,顺便让他帮你诊治。」
岑凛低头訥訥道:「唉呀,我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不要麻烦江大哥啦。」
江槐琭一手轻覆到岑凛搁在椅面的小手上说:「不麻烦,一会儿我帮你看看。」
「喔,那多谢江大哥了。」岑凛慢慢把手抽回来,抿嘴掩饰笑意。他明明也不是好哄骗的小孩子了,但江槐琭关心他一句就让他差点克制不住露出傻笑。
云熠忻坐在外甥对面,相处这么多年他是很熟悉岑凛的,虽然岑凛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不是喝茶就是抿着小嘴摆出无辜的模样,但他知道岑凛那抿嘴的怪模样是在忍笑,这小子不过是被江槐琭碰了下手就心花怒放了,看得他无奈又好笑。
茶堂外传来喧闹争执的声音,听起来就在主殿那儿,雷巖他们面面相覷,一同起身过去察看。主殿里有位衣着贵气的男人带了十多名家丁在嚷嚷,寺里的僧人也都来护着长老,角落还躲着一些小沙弥偷看。
带头的男人难掩激动向长老喊话:「我知道楚孚叶就在你们寺里,这山中只有你们寺里能留人,没别的地方了,她一介女流总不会夜宿荒野。你们最好将她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长老本来祥和的脸变得严肃许多,他站出来说道:「若是诸位来捣乱,敝寺也只好有所应对了。」
段铭麟指着长老说:「当年我带你师叔走的时候,你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沙弥,如今我与她有误会,你不帮忙调解也罢,竟还帮着她拦我?我与她可是有宿世姻缘的,你拆散良缘不是造孽么?」
长老摇头叹道:「缘起终有缘灭时,楚姑娘已然梦醒,段施主又何苦执着累世情缘?再者,你已有妻妾,再来寻她做什么?何不各自安好?」
云熠忻听到累世姻缘等说法就看向外甥岑凛,岑凛也眨了眨温润乌黑的桃花眼回看他。云熠忻展开折扇轻搧,压低声音说:「什么宿世姻缘,当真有意思啊?我瞧那人有些眼熟。」
岑凛说:「舅舅你忘啦?那位是邻城富户的大少爷,以前也和我们有过生意往来。」
云熠忻了然点头:「这么一说就有印象了。那时当家的是段家的老爷,与那位大公子没什么交集,你倒是记得人家。」
「因为我记性强,当时舅舅你气那富户话语轻薄,后来便不和他们往来了。」
雷巖听到云熠忻曾遭人轻薄,心中不悦,冷哼道:「没听说过什么段家富户,不过教出这样冒失的长子,看来那家风也不过尔尔。」
他们几人围观说话间,段铭麟已经叫家丁搜寺,家丁们因而和僧人们拉扯争执起来,段铭麟还想去抓长老逼问楚孚叶何在。方才一直沉默的江槐琭隔空点了段铭麟的穴,令其手麻腿软的跪在长老面前。
「大少爷!」家丁们看见自家主人跪了长老纷纷茫然错乱,段铭麟被家丁搀扶起来,其他想对僧人动手的人也陆续被江槐琭点了穴道,不是痠麻使不上力就是自己摔倒、跌坐在地上。
段铭麟察觉是江槐琭他们一伙人在暗中动手便怒道:「是你们搞的鬼?」
云熠忻哼笑:「笑话,你哪隻眼睛看到我们搞鬼?」
雷巖往前站出来,双手抱胸说:「在下雷巖,今日来寺里参拜,见到这位公子带人来闹,此事要是报给京城官府知道,任你家大业大也未必能了。我恰好就认识一位千户,你们再不走,我这就抓你们报官。」
雷巖没听过什么段家富户,反正这些根本不足以动摇他的官职地位。但段铭麟听过雷巖的大名,自然知晓此人万万不能招惹,当下也只能愤然带家丁撤离。
长老和其他僧人过来向雷巖他们道谢,长老说:「多谢你们相救,不然今日大概也很难善了。唉。」
云熠忻问:「长老怎么肯定是我们出手的?」
长老看向江槐琭笑语:「这位江大侠小时候来过敝寺,虽然那时还是个孩子,但相貌不凡,老衲应该没认错人吧?」
江槐琭点头承认:「正是在下。」
岑凛勾起一抹笑容说:「看来这水鹿寺也是块宝地,这么多因缘际会都在这里发生啊。」
长老笑了笑跟他们讲:「四位的房间已经收拾乾净,一会儿准备好斋菜再让徒儿去请你们用膳。」
他们一行谢过长老就先去房里暂歇,那几间屋舍相邻却不相连,之间有竹丛灌木隔着,雷巖他们入住的屋舍间还搭了座棚架,藤树枝条攀爬蔓延,掛着的藤花花穗随风摇曳,惹人怜爱,馥郁醉人的花香令吸引来不少蜂蝶。
「一会儿见。」岑凛和舅舅他们说完就进室里,搁下包袱坐在床缘开始揉眼打呵欠,江槐琭坐到他身旁关心道:「累了么?瞧你好像有些睏?」
岑凛赧笑道:「太期待这次出游,所以前一晚有点睡不着。」
江槐琭指了下少年的心口说:「晚睡对这里不好,一会儿吃饱就早点歇下吧。在此之前,先让我看你平常服的药?」
岑凛的药都是随身收在身上的,他从药袋里取出小瓶子递给江槐琭:「这些是舅舅找名医帮我调配的养心丹。」
江槐琭闻了下药丸,说了几味用到的药材,岑凛佩服得拍手:「好厉害啊,全都说中了,比狗还厉害。」
江槐琭挑眉:「拿我跟狗比?」
岑凛乾笑:「唉呀,我说错了,你莫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