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抖了抖自己领到的课程表,望向吴夫子:“倘若学生没有走错课堂,那学生就要问夫子一些问题了。前些日子父王安排学生来国子监读书,国子监很早就把课程表送到了王府。课程表上白纸黑字写着今天早上是骑射课,右下角还有国子监的朱印。而今您过来上课,为何连个解释之语都没有?”
解释个什么?国子监没有骑射课早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正义堂所有的生员没有一个不知道,吴夫子向来傲慢,又怎会格外照顾一个新来的监生的感受?
吴夫子气的脸色铁青没有说话,赵熙却反而以为他是无话可说,趁热打铁又来一局:“汉扬子有云,‘师者,人之模范也。’夫子既然是国子监教书育人的师长,自然也应当师垂典则范示群伦。如果这节骑射课确实有什么意外情况不能上,吴夫子代课之前也应当通知生员们,并耐心解释原因。可是您这样一副高高在上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行是要做给谁看?朝廷派您过来教育国之士子社稷之未来,您就是过来如此作威作福的么?”
底下生员看见这架势也被镇住。
国子监里面已经有很久没有人敢这么跟夫子说过话了。最开始张卿卿倒是这么跟吴夫子顶撞过一次,结果非常凄惨。
张卿卿抬眸盯着赵熙看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吴夫子。
吴夫子黑着脸握着拳头,牙齿震震有声,似乎真的是被气坏了。
张卿卿低头哀叹了一声早前冲动稚嫩的自己,又戳了下旁边的顾怿:“这场面是不是有些似曾相识?”
顾怿摇了摇头:“不,这场面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绝无仅有!”
“嗯?”
“跟你一点都不像!”
“嗯?”
顾怿看了看张卿卿,眼神满是鄙夷:“你看看人家,不仅这嘴巴比你利索,更是一点都不怂啊!人家还有个王爷爹,你看看你有什么?”
情况果然十分不同。
早先张卿卿惹吴夫子的时候,吴夫子朝着张卿卿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训斥。可是吴夫子铁青着脸与赵熙对视许久,最后竟然摔了书自己甩着袖子扭头出了教室。
赵熙瞥了一眼吴夫子的背影,表情傲慢:“没想到这国子监竟然是这个样子,真是无趣!小喜子,牵上马,我们走!”
“是!”小喜子点点头,主动帮主子牵着马一起离开了教室。
孔济起得早一直都没有状态,这个时候才醒醒神发出一声感叹:“之前都没有发现,咱们教室的门可真大,竟然连马都可以牵进来!”
他走过来拍了拍张卿卿和顾怿的肩膀,又道,“这夫子都走了,也没人上课了,咱们是不是可以自行离开去吃早饭啊?我知道有一家卖烧花鸭的,贼好吃,咱们一起去吧!”
“好啊!”
张卿卿也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很快就答应了。
顾怿还有几单话本生意没有处理好,现在好容易有点时间,他忙得很就给拒绝了。不过隔得老远的孔济听到“烧花鸭”就有些激动,马上窜过来毛遂自荐,积极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教室里还有几个好学的还在教室里努力学习,也有很多人也都各自散了。
张卿卿他们走的比较早,甚至也不必吴夫子晚多少,他们在出门的路上就碰到了吴夫子。
吴夫子跟那个赵熙起了如此大的一场冲突,可是赵熙来的时候骑着马,即便是国子监有诸多规矩,可是他桀骜不驯如此傲慢,又哪里有人管得了他?可惜了吴夫子,一把年纪步行离开,竟被骑着快马的赵熙超了过去。
吴夫子看着身侧过去的赵熙气不打一处来,可是也对他无可奈何。
他心情低落,一路上没有回头,竟一直没有发现张卿卿几个人的身影。他们几个人到底还是胆小,一直都跟在吴夫子身后小心翼翼的躲藏,生怕吴夫子回过头来再迁怒骂人。
张卿卿几人一直等着吴夫子拐弯回自己的办公室,不过他行进的方向却有所偏离。吴夫子走了一会儿,果然错过了最后一个可以回到他自己办公室的岔路口,走向了祭酒办公室的方向。
吴夫子这是要去找祭酒去告状?
张卿卿几人面面相觑十分兴奋。
“我内心的八卦之心在躁动,我想去凑个热闹,你们呢?”张卿卿小声提出自己猥琐的想法,并礼貌的征求两个小伙伴的意见。
方灿和孔济面色纠结,但是依旧抵抗不了人类爱八卦的天性,最终还是跟张卿卿并肩蹲在祭酒办公室的窗下听墙角。
吴夫子敲门进了祭酒办公室。
祭酒徐汉广看到吴夫子这副怒气冲冲的模样也有些好奇,含笑问道:“老吴,你这是怎么了?谁把我们一向谦谦君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吴夫子气成了这样?真是奇怪!”
面对徐汉广的疑问吴夫子避而不谈,直接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来意:“祭酒大人,卑职请求调离国子监,还请您应允!”
“你在国子监供职几十年,这好端端怎么想起来要调职了?”
吴夫子抬头直视徐汉广的眼睛:“因为正义堂新来的监生,齐王的次子赵熙!卑职愚钝,怕是没有能耐教的起如此尊贵的王孙贵胄!”
果然是过来告状了。张卿卿几人相顾一笑,表示都在自己的预料之内。
徐汉广闻言也有些头痛,轻轻抚了下自己的额头:“老吴你不是很久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事儿了么?这么久了,你的心结还是没有放下来么?”
吴夫子提起来这事儿就像点燃的炮仗一样随时要爆炸:“不过是区区一藩王庶子,何以竟然如此嚣张,公然顶撞师长?之前我知道这个事儿,可是到底也不知道竟然会是这么一个人!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的父亲那样跋扈无礼,儿子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祭酒您说是我的心结没有放下来,难到您就没有心结吗?张祭酒的事情也不过才过去六七年,莫非您就全都忘了么?”
张祭酒?
张卿卿突然听到这个名字心里咯噔一跳。
张卿卿的父亲张贺生前最后就是在国子监供职,当时就是国子监的祭酒。吴夫子跟徐汉广好端端的讲着话,为什么会突然提到她的父亲?
莫非这齐王殿下还跟她的父亲有什么关联?
房间内祭酒徐汉广和吴夫子依旧吵的如火如荼。
“张祭酒本是朝中清流文坛领袖,不过是因为才华出众做了太子的师傅,竟然就被那种奸诈小人嫉恨上了。后来张祭酒卸任太子太傅一职来到国子监任职,他却依旧不肯放过张祭酒,张祭酒如此大才,最终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们兄弟阋墙,说到底又跟我们这些文人有什么干系?张祭酒是太子太傅,他自己无才无德非嫡非长做不了太子,难到是张祭酒的过错么?他这般德行还想要继任太子之位,他当满朝文武都是瞎的么?”
“老吴你别这么激动,这种话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说说,可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听见。你小声点,小心隔墙有耳!”
方灿等人藏着窗下全程偷听,听到这话也打了个哆嗦。
他扯了扯几人的衣袖:“我们走吧,这种事情我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太多……”
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已经去世的父亲,张卿卿心情有些不好,但是也不好表露的太明显,就跟他们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时办公司内吴夫子依旧还在和徐汉广理论:“您要是不愿意安排我调职,我自己请辞回家一样可以。我吴某人家里即便是不是大富大贵,几百亩良田还是有的,离了国子监也没有饿死的道理……”
徐汉广是真的好脾气,一直很照顾吴夫子的心情:“老吴你别着急,调离国子监总不至于,我帮你想想法子,咱们以后不在正义堂教书了行不行?咱们换个学堂,你觉得修道堂怎么样,里面的监生大一点都更听话……”
徐汉广说话算话,当天下午吴夫子就调离正义堂去了修道堂。
而那位惹得夫子主动要求调职的赵熙,回家浪了一天,直到第二天才被老爹亲自提着送到了国子监来。
据吴夫子所说满朝文武应该都很讨厌这位齐王殿下,可是这齐王殿下真正到了国子监的时候,作为祭酒的徐汉广却客气的要命。
齐王殿下倒也不似传言所说的那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来到国子监之后不仅对祭酒客客气气的,竟向跟自己儿子有直接冲突的吴夫子也送去了慰问。
第29章.表侄重开骑射课
吴夫子气鼓鼓的本来不想理人,经过徐汉广的从中调和也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齐王送来的礼物。
区区国子监的小小夫子也能给王爷使脸色,齐王为了儿子的教育问题也是操碎了心。
至于儿子最关心的骑射课的事情,齐王跟徐汉广磋商许久也作了表态:“国子监的监生确实最终都是要参加科举考试的,徐祭酒为了监生们的学习考虑,将骑射课和音律课都换成四书五经的课程确实也可以理解。但是,国子监作为大锦最大的人才培养基地,要培育的是国之栋梁,确实也应该注重监生们的全面发展!
“君子本就应当通五经贯六艺。宫里面教皇子皇孙也是这么教的。同样都是国家的未来,无论是宫里的皇子皇孙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大家都是皇上日后将要依仗的肱股之臣,教育方面不应当有所异同。本王还是觉得祭酒您最好恢复骑射和音律课,您觉得呢?”
徐汉广看了齐王一眼突然陷入沉默。
所有的皇子皇孙里面只有一个能继任皇位,其他的确实都跟国子监的监生一样都是要入朝为官的。但是同样是入仕,皇子皇孙和国子监的生员们的入仕渠道却有很大出入。
皇子皇孙们基本上都是由皇上封赏爵位官职的。即便是特别不成器的那种,也可以领个闲职每年领俸禄。可是国子监的监生却很不相同。他们必须要通过科举考试才能入仕,如果不能通过科举考试,他们想要出将入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几乎就是做梦。
科举考试的具体模式是国家定的,国家要文从八股,书从馆阁。这就是科举考试的考试内容,具体的考试不会考骑射,也不会考音律,所以不只是国子监,全大锦的所有书院都是这么给学生们上课的。
他们既然制定了这样的标准,这个时候反而责怪学生们没有骑射音律课,不够全面发展,那就真的有点让人窒息了。
固然宏观上来说,学音律和骑射有利于学生们的全面发展,可是他们如果科举考试败给了别人,他们连入仕的机会都没有,他们懂得骑射音律又怎么样?难不成他们要进山当猎户或者去秦楼楚馆当俳优么?
他虽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个细节出了问题,但是事实上这件事情确实充满着矛盾。
“徐祭酒,您觉得呢?”见徐汉广久久没有回应,齐王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徐汉广很快缓过神来满脸带笑:“齐王殿下说的极好,卑职也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按殿下说的办吧!”
反正他说不行也没有用,毕竟这天下的主人是这孙子的老子。
没多久国子监就出了新的课程表,骑射课和音律课的节数虽然明显比原本官方课程表上的少,但是确实真真正正没有被顶替的课。
国子监久违了的骑射课老师和音律课老师,也都重新出现在学生们的课堂上。
顾怿听说这消息也十分兴奋,还顺便恭喜了下同桌张卿卿:“你去多谢谢那位新来的清宁兄吧,人家也算是间接的替你报了一箭之仇!”
赵熙被自己老爹提回国子监之后,就被塞回了正义堂,座位正好在张卿卿的斜前方。张卿卿侧着头盯了他半晌,心情有些复杂。
她父亲的死似乎真的跟这孙子的老爹有关系,但是她就要因此怨恨他吗?可是父亲当年出事的时候,齐王的爹老皇帝都没有株连整个张家,她这个时候这么小肚鸡肠有什么意思?
倘若真的要株连,方熠还是齐王的亲表弟,眼前这小子的亲表叔呢!
亲表叔?她是方熠的表妹,又是方熠名义上的小妾,这么算来她竟然是赵熙的长辈!
张卿卿兴奋的望向赵熙,嘴巴还没有张开又闭上嘴扭回了头。
算了,这种亲戚不能攀,人家要是以为她是故意占他便宜,多破坏同学友谊?
赵熙似乎是察觉到了张卿卿的目光,也侧过头看了她一眼:“张兄你这么看着我,是找我有事么?”
两人四目相对,张卿卿也觉得有些尴尬。
“没有,没有!我就学习累了左顾右盼一下。你不用管我,你继续学习!”张卿卿笑着打着哈哈。
顾怿的存在感有点强,突然就挤进来插话:“他是仰慕你!听说清宁兄凭一己之力让所有的监生多了骑射课和音律课,很多监生都很仰慕您呢!”
“顾兄谬赞!”赵熙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有些得意。
隔了一会儿,顾怿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他戳了戳张卿卿,小声说道:“今年不是有春闱么?最近两天似乎就出殿试成绩了,也不知道一甲里面能有几个国子监出来的监生!”
学习对张卿卿来说是一件十分乏味的事情,同桌但凡有一点话题,她都会马上接茬。
“对,国子监里面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状元郎了!徐祭酒和吴夫子为这事儿一直都很忧虑来着!”
二人唏嘘了一阵,顾怿突然又有了想法:“不管国子监有没有出状元爷,但是新科进士都是要来我们国子监行释褐礼拜至圣先师的。咱们今年要不要过去凑个热闹,摸摸状元爷沾沾喜气,兴许两三年后咱们科举就也能考中状元呢!”
凑热闹这种事情张卿卿一向很擅长,她知道这消息就恨不得马上飞到释褐礼上去。
不过高兴归高兴,该抬的杠还是少不了:“我觉得你考状元八成没戏,虽然我跟裴申现在在吵架,但是我还是需要为他正名。你去看看裴申,人家可是成天到晚没日没夜的学习,你看看你一个书贩子整天都在干些什么?人家也不比你笨,你哪儿来的自信会考的比人家好?”
“你这这个人既然不会说话,能不能闭上你的臭嘴!”顾怿撇了撇嘴。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奋笔疾书写策论的裴申,再次叹了一口气:“我也爱学习啊,可是我更缺钱,这有什么办法?虽然我爹官做的不小不差钱,但是我们家里那个嫡母凶的要命,责骂我跟我娘是家常便饭,有的时候连粮食和炭火都要克扣。要不是我自己聪明有出息,可能早就死在她手里了!我那个好爹怕担上宠妾灭妻的名声,屁都不带管的,我也指望不上他,我娘的生活费都是我往家里寄!”
面对突然感叹身世的顾怿,没爹没娘的张卿卿也不敢说话。
最后顾怿又叹了口气来了个正能量的结尾:“没事,我考不过裴申也没关系!一甲有三个名额呢,我考个榜眼也还行,我一点都不贪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