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焕成点头称是,陆贾氏说了这一晌的话,面露疲色,陆焕成便退了出去。
待吃过了午饭,这陆焕成到底惦记着自己那爱妾弱子,便随意打发了个人到二房陆炆立处借钱,他自己穿了衣裳,带了个心腹随从到往外宅院子里去了。
这人名唤贾忠,是陆家马房的下人。他出了门径直奔往二房的杂货铺,进门却被伙计告知掌柜的家中有事,今日没来。贾忠只得又出来,往陆家二房寓所行去。
陆炆立一家住在甜水巷子深里,贾忠才走到巷子口,迎头撞上来一人。那人步子甚急,两厢撞在一处,贾忠险些栽倒。才站稳步子,定睛看去,却见那人嘴脸倒有几分熟悉,口里说了几句致歉言辞,就匆忙去了。
贾忠有事在身,倒也无暇同他吵嚷,大步往巷子深处行去。
这陆家二房住着一间三开间的青砖瓦房,虽不及老屋宽敞,倒也颇能容人。
其时,陆炆立正在屋里同浑家说话,听闻长房打发人来甚是诧异。他浑家周氏道:“听闻长房进来出了好几桩稀奇故事,不知是不是来寻你商议的。旁的都罢了,只一件,不许借他们钱。”陆炆立点头道:“我理会得。”就戴了帽子出去。
走到堂上,贾忠将来意说了,陆炆立便叹气道:“不是我不愿帮衬大哥,然而我这家里也着实不宽裕。浑家一直三病九痛,那药是不敢断的。大儿媳妇怀了身子,老二今年又要备考,家中桩桩件件都要用钱。就是那杂货铺子,今日挣明日赔,昨儿有个客人为卖他的油里掺了桐油,还来闹了一场,倒破费了我十两银子。大哥家中再如何不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样也该比我强些。大哥既不能,我就更不能了。”
那贾忠不过奉命行事,银子要来要不来同他无甚相干,得了这句话,就告辞出来。
陆炆立遂命人包了几块自造的点心,临了还是拿了十两银子出来,说道:“回去上覆大哥,就说我虽不能,也是一番心意。近来家里连日有事,待闲了我就看望母亲去。”
打发了贾忠,陆炆立重归上房,周氏问道:“长房那边今儿过来,为些什么事?”陆炆立道:“竟是来借钱的,看来说长房撵了侄儿媳妇的事儿是真的。”周氏哼笑道:“你哥哥那一家子人,两只眼睛都只认得钱,他们肯把那尊财神菩萨撵走,定是不知在哪里寻着更好的了。”
陆炆立不以为然道:“你这话也是奇了,长房一家子能得夏家那姑娘做媳妇,已算是前世修到了。凭他家那样子,还能往哪里找更好的去?你看侄儿媳妇一走,长房那落魄的样子,现下不知怎么悔的肠子青哩。”
周氏说道:“如若不然,他们肯放人?我也是纳罕,你大哥一家子是哪辈子烧了高香了,今世能得这样的福报。这也都罢了,他们门内的事情,不与咱们相干。我倒有个心思,看你怎么想?”说着,微微一顿,将自己那主意讲来:“诤人也是说亲的年纪了,咱们一连看了几家,不是姑娘性情不好,就是家世不匹。好容易寻着那宋员外的女儿,又被人抢先一步说了。这样一年年拖下去,过了年纪越发难找。我素日里看着,侄儿媳妇倒是好,只是她既已嫁了,就不说那些个了。如今长房瞎了眼,竟将她撵了,不是成全咱们家么?你觉得如何?”
第八十七章
陆炆立听了浑家言语,斥道:“你这是什么糊涂话,她是长房的媳妇,就是长房当真休了她,到底有那么一层情面在。哪里有小叔子娶大伯子家儿媳妇的道理?这事儿也还没有作准,谁知将来怎样,往昔我看勇哥儿同她极好,只怕不肯答应。何况,长房将她休了,咱们又上赶着去提亲,不是削了长房的面子?日后亲戚走动起来,怎么在一处坐?快些打消了这主意,当真是胡闹。”
周氏嗤之以鼻道:“他们既将儿媳妇休了,春朝同他家就一刀两断了,自此男婚女嫁两个不相扰。春朝如今是夏家的姑娘,又不是他长房的什么人,长房凭什么插手?莫不是他家休出去的,就不准人家娶了?”陆炆立又道:“诤人是头婚,娶一个被夫家休过的女子,未免太委屈了。咱们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又怎好去丢这个脸,叫邻里街坊看笑话。”周氏鼻子里笑了一声,说道:“这年头,日子是自己过的,又不是给人瞧的。人笑话不笑话,与咱们何干?这些人嘴里笑话,心里还不定怎么羡妒呢,不过说几句酸话,叫你也不痛快罢了。咱们不去听他的,又有什么害处?春朝这几年在长房,为那一家子置办下多少家产,你又不是没看在眼里。往常你也说,这姑娘给老大家做媳妇儿,当真是委屈了她,如今却怎么说起这话来?诤人那里,你就更不必顾忌了。我一早就瞧出来,他对春朝有意,只是压在心里不敢说。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可不说他们两个有缘么?”
陆炆立闻听此事,大吃一惊,连忙追问道:“竟有这等事,我怎么不知?诤人几时存了这份心?他……他和春朝不是有些什么不能见人的勾当?”
这周氏便将事情原委讲了出来。
原来这陆诤人自打前回去老宅与陆贾氏请安回来,便时常魂不守舍。周氏看出端倪,却又不知是何缘故,问着儿子,他也不肯说,逼得急了,便只一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周氏无法,也只好随他去了。那陆诤人一日更比一日的茶饭不思,无心念书。直至陆诚勇升官摆酒那日,二房合家赴宴。回来时,周氏便在后院里见两个儿子在僻静处争吵,陆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听陆讳文冷哼一声道:“你以为你就好干净?当真行得正走得直,你藏着人家的香囊葫芦做什么?既也揣着这等心思,就别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来!”
陆诤人满脸胀得通红,待要分辨,有无话可说,看母亲走来,慌忙去了。
周氏不知何故,走过去询问。陆讳文便将二弟一心思慕堂嫂之事讲了出来,又添油加醋道:“这事太也无礼,我也申斥了他几回,二弟只是不听。今日竟把人家的东西也偷拿了回来,我看不过,说了他几句,他便同我吵嚷起来。母亲得空时,也开导开导他,弄出事来,岂不伤了亲戚和气?”彼时周氏闻讯,气急败坏,既恨儿子不争气又虑他焦坏了身子,思来想去只好紧赶着替他把亲事定下,好断了他这门心思。谁知,陆诤人姻缘路阻,连托了许多媒人都没能寻到个合适亲事,所以拖到了如今。
陆炆立听了这一篇故事,气恨交加,吹的一溜长须直颤,大怒道:“我说你怎么突然就起了这么个荒唐主意,原来是为了那个没廉耻没人伦的畜生!夏春朝再嫁谁家都可,偏咱家不行!”说着,登时就要叫人拿那逆子上来打死。周氏连忙拦在里头,说道:“倘或夏春朝还是侄儿媳妇,你打他个非分妄想倒也罢了。如今不是了,你又打他做什么?!”
陆炆立怒道;“你这婆娘,知道些什么!勇哥儿是朝廷命官,春朝也是受过封诰的命妇,哪有这等容易说休就休?里面不知还有些什么事!就是要休,也得等勇哥儿回来,他们自家商议。你这时候跟在里头凑什么热闹?!这热闹是咱们平头百姓凑得的?你不怕勇哥儿回来听闻此事,恼将起来,到朝廷里告咱们一个骗娶命妇之罪?!”
周氏不过是个没甚见识的妇人,哪里想到这些,听丈夫说的厉害,虽心里发虚,嘴上却不肯示弱,兀自强辩道:“这话混账,人是他们家撵走的。就是勇哥儿回来要算账,也该同他爹娘老子算,安在咱们头上算怎么?我可告诉你,诤人现下为了那女子已是寝食难安了,他若有个好歹,我可跟你没完!”
陆炆立亦勃然大怒,喝道:“等那畜生病死给他收尸就是,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也好意思讲来!我旁的不管,只不许你自作主张,出去胡行。你若不听我劝告,等我打听出来,我都算在那畜生身上,必定打断他的腿!”
周氏眼见丈夫气怒至此,不敢再火上浇油,假意拿了几句话敷衍过去,心里却不以为然,计较着过上两日便往夏家打探打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