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送我去承德那里?”我轻声说道。
南宫越脸色一变,脸部的线条更加坚硬,“不行。”声音虽低,却明显带了些怒气,“我不会再把你送给他,他只会害了你。”
看他如此,我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得岔开话题,问道:“刚才那嫩棒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和他认识?又答应了他什么?”
“嫩棒子?”南宫越一怔,我才想起来这里的人可没有“高丽棒子”这个称呼,想给他解释解释为什么要叫棒子,可是自己也糊涂这个外号的来历,干脆就笑了笑,说道:“就刚才那高丽人,我给他起的外号,你不觉得他像棒子么?”
南宫越似也想了想嫩棒子的模样,摇了摇头,回答道:“不像。”
我看他回答得一本正经,不由得笑了起来。南宫越看我笑得开心,脸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露出些疲惫的笑意。我趁他心情稍好,便把昨夜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包括在床底下撞见嫩棒子并被他点穴的事情,还有他自己运功吐血的情形。
“刚才嫩棒子说的‘千娇引’是什么东西?”
南宫越静静地看了看我,过来握住我的手,我一怔,想把手抽回去,却发现他攥得是那样的紧。
“你不用担心,不管怎样我都会护你周全,没人再能伤了你。”南宫越低声说道。
我心中更加酸楚,只觉得他的情这辈子我都还不清了,越是觉得还不清,也就越不想欠他的情。
“刚才那人叫李元炙,表面上的身份是高丽国在瓦勒的副使,实际上却是高丽国监国大将李正的儿子,是高丽在瓦勒的细作首领。”南宫越说道。
难怪他会在宫里出现,我暗道,只是不知道他深夜潜入皇帝的书房有什么打算,如果不是昨夜亲眼看到他行事的狠辣,我还会被他那日在晚宴上的表象所骗,以为他不过是个爱拽文的高丽使臣,谁曾想李元炙会是高丽的间谍首领!
“你救过他?”我问道,想起李元炙刚才说南宫越对他的救命之恩。
南宫越冷冷一笑,轻声说道:“有次他被瓦勒人追杀,被我遇到,无意间救过他一命。”
我心中更是疑惑,不禁问道:“既然你对他有救命之恩,那这次他又要你答应什么?我怎么听着他没说好事呢。”
南宫越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似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这才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江家武林大会么?”
我点了点头,武林大会的事情过去不到一年,很多事情都似发生在昨天,在破庙中和叶帆的结识,与孟安阳的不打不相识,和南宫越水中的重逢,四人一起搭伴去江家看热闹……
那晚柔柔吹过的风,和南宫越一样拽的黑马,高高的城墙,水中铺散的璀璨星光,顺着南宫越发梢低落的水滴,一起都是那么清晰,闭上眼仿佛还能嗅到水汽中野草的香气。
可是终归是错过了,如同江家墙外那飘飘扬扬的海棠花瓣,随风吹去,飘落甚远。
南宫越看我低头不语,还以为我是困乏了,替我裹了裹毯子,低声说道:“累了?一会儿就到了。”
我一下子醒了过来,抬头看了看他,忙笑道:“没事,我正想着江家那一摞摞的藏宝图呢,也不知道后来怎样了。”
“丰陵宝藏确有其事,”南宫越说道,“不过却不是江安邦给的那图。”
我听了很是惊讶,当初在武林大会上遇见承德,还以为江安邦是和瓦勒串通好了来杀害大周武林豪杰。记得当时我还取笑瓦勒的做事是放屁脱裤子,好好地弄那么多的假地图,把人骗了过去再一个一个地灭,还不如一包药下在江家的水井里,一盘端了简单,如今听来好像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在瓦勒建国之前,北方曾有过一个很强盛的国家叫做殷,在传到其第四个皇帝武皇帝手上时,国力达到顶峰,武皇帝曾几次亲率大军扫荡四周不肯降服的国家,掠夺了大量的金银、武器和奴隶,各国均来朝拜,自请为殷国藩属。”南宫越缓缓说道,“后来武皇帝怕周围藩国叛乱,便把从各国掠夺来的金银和武器都埋入一隐秘之地,人称丰陵宝藏。”
“那江家搞个假图是怎么回事?”我奇道。
“为了引出真的宝藏地图。”南宫越说道。
我这回更加不明白,谁要是有真的宝藏地图还会去偷那假的啊?用假的还能把真的引来?
南宫越看我一脸的迷惑,扬眉笑了笑,又恢复了些以前的那副拽样,解释道:“因为这宝藏中埋了大量的金银和武器,金银自不必说,只那些兵器就足以让各个国家动心了的。曾有过传言说‘得丰陵者得天下’,你说各国的皇帝们能不想要么?后来这地图还真被瓦勒人寻到了,可惜还没有等他们有机会寻到这宝藏,瓦勒朝内便发生了政变,当时的齐王寒昭,夺了先太子寒荆的太子之位,把太子党一派几乎斩杀干净,连太子寒荆也失踪了,原本在寒荆手中的半张地图也下落不明了。”
“半张?”
“嗯,寒荆手中只有半张,当时瓦勒寻到地图,生怕被周国弄去,便把地图分作了两半,圣德皇帝手中半张,太子寒荆手中半张。”南宫越沉声说道。
“你等会儿,我自己顺一顺!”我叫道。南宫越一下子往我脑子里灌了这么多东西,我只觉得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弄半天还真的有丰陵宝藏这个东西,而各国对这个东西又是虎视眈眈的。地图被分作了两半,一半被先太子寒荆带走,另一半自然是应该落到皇帝手中了啊。皇帝有了这一半地图,自然会想把它凑全了,起出宝藏,然后实现他得天下的梦想吧。
“我明白了。”我兴奋地叫道,“江安邦就是想用假的地图引出那真的半张地图来,想谁有了太子寒荆手中的半张地图都不会甘心,一定想得到另外半张,这样才能寻到宝藏!”
南宫越含笑地点了点头,我忽又觉得有点不对,说道:“也不对啊,江安邦既然知道地图是半张,做假也得做得像些啊,那日我们看到的地图分明是整张啊!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丰陵地图本就那样,一半绘有地图,一半说的是进入丰陵之法,当初武皇帝设计的风陵宝藏甚是机巧,如无进入之法,即便知道丰陵宝藏在哪里也寻而不得!”南宫越说道。
“这么说江安邦只是为皇帝卖命的了?”我问道,“后来引出那半张地图没有?”
南宫越嘴唇抿起,摇了摇头。
“没有?”我一看他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隐约有些失望,弄了半天没有引出来,那承德不是白忙活了么?
“引出来了,可是却又没了下落。”南宫越说道,神色又黯淡下来。
我心中虽是好奇,可看南宫越似不愿再说下去,也不好再问,突然想到刚才我问他答应李元炙什么条件,他还没有回答我,于是又问道:“你还没说你答应李元炙什么呢。”
南宫越微皱眉头,说道:“还能有什么?可能也是打丰陵宝藏的主意罢了,曾被我撞见过,他这次就是要我不要再插手了。”
原来也是为了丰陵宝藏!我暗道。这么说昨夜李元炙潜入皇帝的书房,恐怕也是为了这个去的吧,却无意间撞见了那么一场闹剧。
脑子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皇帝哥哥恐怕也惦记着这个宝藏呢,他派谁来夺呢?是芷桑么?
忽又想起叶帆来,问道:“叶帆呢?他怎么和江家扯到了一起?”
南宫越看了看我,问道:“你可知道叶帆并不是个小姑娘?”看我点头,他又接道,“他原叫范野,是前瓦勒将领范子诸的儿子,寒昭发动政变后,范子诸受到牵连,没了踪迹。寒昭一直派人追杀他,年前终于被江安邦寻到,一夜之间全家被杀,只叶帆一个孩子逃了出来,叶帆去江家,应该就是为了去给家人报仇的吧。”
听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冷战,难怪叶帆要扮成女孩子的模样栖身在破庙里,才十多岁的年纪就如此冷漠,原来他身上竟然负了这么深的家仇,想他一个孩子,还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叶帆家人虽然是被江安邦所杀,可也算是皇帝的命令,这杀父仇人算到头也会算到皇帝头上去,怎么叶帆又会被承德送入宫中,跟在贺兰贵妃身边呢?这不等于放了把刀子在皇帝身边么?
正想再问南宫越,却发现车已经停了。南宫越先跃下车去,回身又伸手过来抱我,我略有些尴尬,避开他的手只想自己跳下车去,可是身上却因怕冷一直紧裹着那张毯子,行动起来甚是不便,还没有爬到车口处便自己踩了毯子角,一下子往前滚去,被南宫越接个正着。
南宫越也没说话,只一下子打横抱起我,转身就往门里走,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喊:“南宫大哥!”
我抬眼望去,见一个身量苗条的白衣少女从院里往这边跑来,正是十六七岁的娇俏年纪,略显瘦削的瓜子脸上一双含水的杏核大眼甚是引人注目,因为天寒,白瓷般的双颊上已带了些红晕,没想到正是在江家时认识的少女林依依。
我一怔,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林依依。
林依依也显然没有想到南宫越会抱了一个大活人回来,更没有想到这个大活人会是我,看到我窝在南宫越怀里表情也是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不好意思地冲我笑笑,低低地叫了声:“小姑姑。”
她这一声出口,不仅我的笑容僵在脸上,连南宫越表情也是一怔,有些纳闷地看着林依依,不明白林依依怎么会如此称呼我。
嘿!这傻孩子还真是诚实,我信口开河骗她的话,她竟然还都信了!我有些哭笑不得,生怕那日假冒南宫越姑姑的事情被林依依说穿,忙嘿嘿干笑两声,对林依依说道:“傻丫头,你怎么在这里?”一边说着还一边冲着林依依使眼色,希望她能记起那日我和她说的话,我骗她说南宫越并不想让人知道我是她的小姑姑。
南宫越看了看我,眼中有些疑惑,又带了些戒备,我忙又冲他干笑了两声。
南宫越却没有受我迷惑,看了林依依一眼,问道:“你叫她什么?”
林依依更加扭捏起来,不好意思地看了南宫越一眼,然后又心虚地看了看我,双手几乎都要把衣襟拧成绳了,低着头嗫嚅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我一看这孩子都这样了,生怕她再把自己给憋坏了,忙接过话头,对南宫越笑道:“行了,你这小子别为难依依了,她能叫我什么啊,人家叫我姑娘呢,见到你一紧张磕巴嘴了,是不是啊,依依?”
我又冲林依依挑挑眉毛,给她做了个眼色。一抬头,发现自己正被南宫越看入眼里,他眯了眯眼睛,抱我的手紧了紧,勒得我直咧嘴。
林依依看我被南宫越抱在怀里,还以为我受了伤,忙问道:“你怎么了?楚——楚杨。”
好么,这孩子还真成了磕巴嘴了!
我怎么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起码目前来说一点症状没有,鬼才知道那“千娇引”是什么东西。
南宫越听林依依问,脸色沉了下来,也不理会林依依,只抱了我进屋。我心里老大地不自在,又不是不会走路,总是让他这么抱着也不好,所以一到屋里忙挣着下来,南宫越见我如此,突然低声说了句:“江家父子被杀了,她没了去处。”
我一怔,才明白南宫越是在和我解释林依依为什么会在这里,想是他怕我误会,忙说道:“我见到她挺高兴的,真的。”
南宫越斜着眼看了我一眼,那表情好像是说我在说谎似的,这让我很郁闷,我心道南宫越啊南宫越,你臭拽的脾气还真是根里带来的,改不了了!也知道这事是越描越黑,忙岔开话题,问道:“江家父子死了?怎么死的?”
“你们刚从草原回来后,他们就被人灭了口,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承德做的。”南宫越说道。
我手一抖,毯子一下子没抓住,掉到了地上。
“不可能,承德那时一直和我在一起,怎么可能去杀江家父子?”我说道,心里却轻轻地颤抖起来,已是信了南宫越的话。承德从来没有和我提过江家的事情,是觉得不必让我知道,还是根本就不想让我知道?
“他杀人,还需要自己去动手么?”南宫越冷冷说道。
林依依正好给我拿了衣服进来,我看她比起在武林大会上时的确是消瘦了不少,也不禁替她有些心酸。林依依看我还光着脚站在地上,忙叫我到床上去。我暗道这做了长辈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想我在江家的时候什么时候受过她这待遇啊,想到这里又偷瞄了一眼南宫越,没想到他也正在看我。
“依依,你去守在外面,别让任何人进来。”南宫越突然说道,还扔给了林依依一把剑。
林依依先是一愣,不过到底也是聪慧,随即便也明白了过来,轻声问道:“楚杨受内伤了?”
南宫越点了点头,林依依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有些心虚,心道我看起来这么活蹦乱跳的,怎么看都不像是深受重伤的样子啊!就听见林依依对南宫越说道:“南宫大哥,你放心吧,我给你们护着。”
我不禁咂舌,那娇小姐怎么突然间变得如此懂事了呢?
看南宫越一脸严肃地往我床边走来,我突然想起李元炙那略带阴险的笑容,忙叫住了正要执剑出门的林依依,问道:“‘千娇引’是什么毒?”
林依依闻言一震,回头震惊地看着我,又看了看南宫越,一双杏仁眸子瞪得老大,我看到她如此反应也是一惊,猜到这“千娇引”绝对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
“楚杨,你中了‘千娇引’?”林依依愕然问道。
“依依,你出去。”南宫越突然冷漠地说道。
我心里惊疑更大,一把拍过南宫越的脑袋,不让他再瞪着林依依,“少来吓唬小孩子,”我说,又转头冲林依依道,“别走,依依,你告诉我‘千娇引’是什么?我是中了那个,还被人把毒封在穴道里。”
林依依胆怯地看了一眼南宫越,咬了咬牙说道:“那是极霸道的媚药,中毒之人除非用内力把毒逼出来,不然就非得,非得……”她满脸晕红,就再也说不下去了,我一看她这神情就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想起昨天晚上皇帝的表现,知道她所言非虚。
我扫了一眼南宫越,看他脸色很是阴沉,心里有些慌,不知道他是想替我逼毒还是想……
南宫越看我神色,眼中闪过一丝痛色,冷声说道:“你放心,我自然是帮你运功逼毒。”
“不可以!”林依依急道,“南宫大哥,现在形势这么危险,你不能这么冒险!”
看到林依依情急的样子,我也想起李元炙逼毒吐血的模样,心里疑惑更大,只静静地看着南宫越。南宫越冲我浅浅一笑,把我的手从他的脖颈处拿开,回身对着林依依淡淡说道:“我知道,你出去吧,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帮我守着门口别让闲人进来,如果不认,你就请自便吧。”
林依依听南宫越如此说,眼圈已是红了,幽怨地看了一眼南宫越,一跺脚就出去了。
我一看林依依这小儿女姿态,身上立马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汗一个啊,好好的,跺什么脚啊!
这边南宫越已经盘腿坐在床上,伸手把我也拉坐在床上,我忙挡住他往我身上点来的手,问道:“你替我逼毒是得消耗内力吧?”
南宫越默默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是不是得耗费很多内力?替我逼完了毒你自己恐怕连自保的能力也没有了吧?”我又问道,想起金庸爷爷笔下的南帝,他用“一阳指”替人疗伤之后不就是会变成个小绵羊么!
南宫越抿了抿嘴唇,说道:“不至于,只会耗费我七成的功力而已。”
七成?我皱了皱眉头,“那要几年才能恢复?”
“三个月。”南宫越轻声答道。
我不禁翻了个白眼,心道这位哥哥倒也诚实,和外面的林依依倒是不错的一对,我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了,这不是诚心让我内疚么?“我们就不能换种解毒的方式么?”我问。
南宫越面上一红,扫了我一眼就立刻避开了视线,半天才低声道:“我不想勉强你。”
我一愣,勉强我?放着小胡姐姐那么个毒仙不用,难道非要耗用他的内力来替我逼毒么?我诧异地看着南宫越,发现他一张俊脸竟然憋得通红,突然间明白他是误解了我的意思,自己脸上也有些冒火,忙解释道:“我认识一个神医,她什么毒都可以解的!”随后就简单和他说了胡姐姐的事情。
南宫越听我如此说,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便又一把把我抱起,大步往门外走去。我倒,我又不是不会走路,怎么他总是想把我当做奶娃娃呢?我忙喊南宫越把我放下来走路,可惜南宫越却对我不理不睬,面无表情。
刚出门口,就看到林依依正执剑守在那里,看着我们出来,脸上又惊又喜。南宫越没有理会她,只径直抱了我出门,让我更加不好意思,忙回头对着林依依喊道:“他带我去看大夫,你放心,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