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忠想着自家一家人还要靠着邢夫人和邢德全来养活,因此伸手拽了拽妻子的衣角,想让她不要往下说了。
邢忠的妻子没有理会丈夫,很没有眼色的说道:“这偏心的地方多了,难道大姐还要我列举出来吗?”举起手,一根根的掰着手指,“这头一件,我们家这位比全哥儿还在学堂里多呆了两年了,念得书也比全哥儿多,结果,被送去学院的却是全哥;之后帮着全哥在衙门里寻差事;这房子一开始落的就是全哥儿的名字,如今在全哥儿手上丢了,可是大姐不仅没有埋怨半句,而且又拿钱出来赎买回来,并且看着架势,依然要落到全哥儿名下……”虽然邢德全的差事是自己实打实考来的,但是邢忠两口子就是不信,觉得就是邢夫人借着荣国府的力量帮着寻来的。
“啪!”邢夫人使劲拍了一下桌子,嚯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说道:“我就是偏心,就是过分,怎么了?我的钱,我愿意给谁花就给谁花,哪怕丢到大街上,我也乐意。愿意在这呆,你就呆,要是不乐意的话,你就滚,没人留你!”说完,也不理会屋里的人,大踏步的离开了。
看着邢夫人离开时,卷起的一道风,裙裾翻飞的样子,邢忠的妻子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因此犹自纳闷的说道:“这是怎么了?我这也没说什么,怎么就发起了脾气来,而是还是这么大的脾气?并且还撵起人来了……”
“你快给我闭嘴吧,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邢忠见妻子还在那里嘀咕个不停,忙大声呵斥道。真要被邢夫人撵出去,他们一家三口可怎么活呀?
邢德全瞟了一眼邢忠,凉凉的说道:“大哥也不必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大姐已经出去了,这会儿已经走远了,你就算把大嫂骂死估计她也听不到,所以还是不要白费这个唇舌了。”真要有心的话,早干什么去了。
邢夫人走出屋子,吸气,吐气,又吸气,再吐气,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中的怒意平复了下来。邢忠的妻子指责她因为邢忠和她不比邢德全,是隔房的,所以偏心。她承认,她是对邢德全这个亲弟弟有几分偏心,但是但凡邢忠要是个能提的起来的,她又怎么会不从中推上一把,毕竟邢忠也是邢家的人,而且两人是一个爷爷,关系一点都不远,她是邢家的女儿,邢家好,兴旺昌盛她自然只有欢喜的,可是她一不看看,邢忠是那块料吗?
邢德全被送去书院,并不是她安排的,而是落春将人绑着丢进去的。事后,她不是没有问过邢忠的意愿,但是是邢忠摆着手不要的,当时他避之不及,一副大姐你不要害我的态度,至今邢夫人记忆犹心。后面的桩桩件件还不都是跟着这个来的,从一开始他就放弃了,哪里还有以后?
“走吧,我们回去。”邢夫人看到落春走过来,她迎上去,拉着落春的手,往外走,准备回家。
☆、第114章
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疾行,落春带着品绣和纱织乘坐的翠幔清油车到了大房仪门前停下,落春不等车停稳,车夫把下车的春凳拿出来,她已经径自掀开车帘,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到了地上,落春没有理会后面品绣和纱织的呼喊,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入院,直奔邢夫人的正房。
往日里守门的小丫头们并没有在门口,落春走到近前,正要迈步进屋的时候,邢夫人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给我闭嘴,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张嘴嫁妆,闭嘴嫁妆的,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嫌羞耻呢!”
涉及到邢家的家事,而且里面的言论是不能传扬出去的,落春迟疑了一下,止住脚步,并没有进去。这会她已经明白为什么没有小丫头守在门口了,想来邢夫人是怕丢脸,把人都事先给赶走了。转过头,落春示意走过来的品绣和纱织停下来,向她俩打起手势,让她们守在外面,不要让外人靠近。
“都到了这个田地,又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况且这屋里也没有外人,还讲那些规矩做什么?”一个尖利而又陌生的声音响起:“从前,娘病危的时候,是怎么嘱咐姐姐的,姐姐当时又是怎么做的保证,可是现在再看,姐姐显然是把当初的话全然给忘了。父母已然不在,‘长姐如母’,按道理说,我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姐姐了,但是如今姐姐撒手不管,对我们置之不理,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自生自灭吧?我倒是想难为情一下,可是若是真要顾忌脸面,恐怕我和全哥明个就要活活饿死了……”
王善保家的干笑两声,插话进来:“三姑娘这话可是有失偏颇,太伤太太的心了。我在这,可要替太太叫声冤枉,太太哪有不管你们,这每个月的养家银子可都是按时按数送过去去的,从来没有缺过。只是如今太太是出了门子的人,做人家的媳妇,上面又有婆婆,不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自由,而且这山高水长的,隔着老远的路,所以回不得娘家探望姑娘和全哥,但是这些年来,太太心里可是一直惦念着你们的,书信往来的时候,关心问候的言语可是从来都没少过。”
“用不着你这个老东西在这里替你们家太太卖好,事实如何我心里清楚的很。”陌生的声音冷笑着说道:“当初姐姐出嫁的时候说我们年纪小,东西在我们手里恐怕被族里哄了过去,因此就把一干家私全都带了过来。这些年我和全哥的花用明明用的是我们邢家自己的钱,但是到了你这老东西的嘴里却好像是你们家太太拿体己供养我们似的。”
“哼,担心族里欺负我们,结果真正哄骗我们的却是我们嫡嫡亲的姐姐。当年我虽年幼,但是也记得家中很是兴旺,铺子田产的收入,翻看旧时的账本,爹娘在的时候,每年那可是几千两的进项。等到了姐姐手里,铺子折了本,折变出去了;田产也闹了灾,不是旱,就是涝,要不就是遭了虫,没有进项不说反而要倒贴钱进去。再后来,家里的铺子和田产大多改姓他人,跟着姐姐就嫁了,成了风光的一品夫人。”
“但是到了二姐这里,不知姐姐从哪个犄角旮旯寻摸出一个会拽几句酸文就称之为才子的不着三四的东西,欺二姐不知事,性子软,就这么随便给打发了。妆奁陪送比起姐姐当初的风光来说,可是寒薄得很。究其原因,竟然是家里穷了。如今家里只剩下一所空房子,每个月要靠着姐姐打发人送钱来才能买米下锅,算起来,爹娘下世这才多少年,想想当年的情形,真是天差地下。我如今尚未出阁,还有全哥将来的聘礼,都在姐姐手里握着。可是照这个模式下去,如果现在不要出来,我怕将来我和全哥反而要倒找钱给姐姐。正好,如今我和全哥也进京了,也就不需要姐姐再为我们操心了,不如就拿出来,让我们自己管。届时,是赚还是赔,我们是吃干的还是喝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再也找不到姐姐头上。”
邢夫人虽然没什么才干,但是在邢家的这几个孩子里,矬子里拔将军,她算是最出色的一个了。邢三姐和邢德全因为是老小,而且他们幼时正是邢家条件最好的时候,是被娇惯着长大的。邢三姐被养的眼空心大,偏又自视其高,典型的眼高手低货,邢德全则是一个钱能当十个花的主,这样的人物,真要把前交到他们手中,不用多久,就会被他们给败光。到时,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一笔写不出‘邢’字,他们找上门来,难道邢夫人还真能把他们给关到门外不管?
邢夫人的胸脯一鼓一鼓的,被邢三姐气得肝疼,心里万分懊悔,当初自己脑子是哪根弦搭错了,竟然会赞同落春的提议把他们给接京来,这不是成心给自己添堵嘛。对自己的这个妹妹和弟弟是什么成色邢夫人清楚的很,所以她微挑着眉,斜睨着坐在下首的弟弟妹妹,不无嘲讽的说道:“三妹妹这话说的倒是掷地有声,气势十足,但是真到了你们喝西北风的那一天,你们要是真有那个志气,果真不求到我的门口,我倒要念佛了。”跟着问邢德全:“全哥也在旁边听了好一会儿子了,我想问问,刚才你三姐姐的话,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你和她商量好的,又或者是你三姐姐替你把话给说出来呢?”
邢德全涨红了脸,蠕动了几下嘴唇,吃吃艾艾了半晌,这才说道:“我如今年纪也不小了,父母又已经过世,念书又不成,总不能一直这么晃荡下去,也该学着打理家事了……”
听了这话,邢夫人看向邢德全的目光掠过一抹失望。凭心而论,邢夫人虽然一手把持着邢家的家业,但是对娘家的弟弟妹妹,虽然恨他们不争气,不能给自己脸上增光,但是对他们还是有真感情的,今日邢三姐和邢德全的言行可是让她伤心的很。
一时之间,邢夫人觉得很是心灰,原先她和落春对邢家人的安排她这会已经不想再提,叹了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落春从外面进来,抢着说道:“舅舅先不必忙着学习打理家事,母亲已经为你在京城中找好了书院,等舅舅一入京就准备送你到,母亲也没准备让舅舅读书有成,只是想着让舅舅多读一点书,能够明理懂事就行。择日不如撞日,我看也不用等哪天了,不如就今天吧。”
话音刚落,王善保家的两个儿子带着几个小厮就从外面进来。一行人上前将邢德全嘴巴捂上,连拖带拽把人拉了出去。这些人手脚利落,速度快的不等屋里的一干人等反应过来,邢德全已经被带走了。落春对一旁目瞪口呆的邢三姐说道:“烦请三姨帮忙,回头将舅舅一干要用的东西收拾出来,给舅舅送到书院里去,以便他用。”又叮嘱一旁已经被吓呆的王善保家的:“王大娘你在一旁帮着三姨点。”王善保家的被落春干净利落的作风给吓到了,忙不迭的点头答应。
邢三姐这会终于反应过来了,指着落春,尖声说道:“你,你……”指责的言语尚未说出口,就被落春给打断,她对着邢三姐微微一笑,施了一礼,“落春见过三姨。”然后又和一边的邢忠三口打过招呼,转头对王善保家的说道:“都这个时辰了,三姨和大舅舅一家远道而来,可曾用过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