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玄墓番香寺的名头并不十分的响亮,林瑜知道还是因着这名字太奇怪了一些,后来还是老太妃留给他的人手力原本寒山寺的知客僧、如今已经升上方丈的那位告知他,里头是正经庵堂,有一个极精演先天神数的静怡师傅。
这个师傅本事不小,知道的人却不多。但是说起她的徒弟林瑜心中便了然了。
欲洁何曾洁的妙玉。
也不知秦姑娘怎么知道的蟠香寺,但是地支见她往哪里跑,倒是不用费心再想办法不着痕迹的送她去正经清修的庵堂。无论她最终是不是要出家,去了蟠香寺总归不会出事。
不过从林瑜拎着张晗回姑苏不过才一天的时间,秦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叫原本没什么声音的姑娘居然做出这样的选择。
按理来说,既然张晗给找回来了,按照时下人的想法,秦姑娘既然不用再抱着排位结亲,也算得上是圆满。怎么,突然就闹了这么一出?
“小舅在老太太院里说得话叫人给漏出去了?”也不怪林瑜会这般怀疑,如果这是林家,他自然有信心不会有人将内宅的一言一行给说出去。但是这是张家,一时不慎,并非不可能。
张大舅听了,走两步叫外头小厮去里头将这事告知主母李氏:“慢慢地说,万万莫叫老太太听见了一丝风声。”毕竟张老太太是真的很喜欢秦家姑娘,即便她的父亲是这样一个人也愿意娶她进门。现在看来,还是老太太的眼光好,看得准。
“行了,别在地上跪着了,反正这亲是成不了了。”林瑜捡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反而没了那股恨铁不成钢的心情。
张晗闷闷地起身,手一翻,身上的绳子就掉了下来,往边上的椅子里一坐,默默无语。
张大舅交代了外头的小厮之后回来,看到自己这个当做儿子关照大的弟弟一脸沉闷,不由得冷哼道:“你不是不想成亲吗,如今称心如意了怎么反而不高兴了?”
张晗低着头,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第一次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半晌,李氏遣人来回说,外头嚼舌根的婆子已经找到了。
“那秦姑娘的母亲爱女心切,买通了张府的婆子只为听个声气。哪知道小舅老爷回来后并不愿成亲,那婆子为了赏钱按耐不住听了半拉的话就跑去与那边说,没想到反叫秦姑娘听了去,悄没声地就自己绞了头发,留了封信就跑了。”同时,黄石那边的消息也传了过来,将秦府上发生了什么给打听清楚了,“如今秦姑娘的父亲已经气得要断绝父女关系,母亲因着拦不住他已经急晕了过去。”
听完了外头的回说,林瑜拂袖起身,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那边我去说。”他往外走了两步,留下空间交给张大舅收拾自己的弟弟。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道,“论理,没有外甥教训舅舅的,但是,这个姑娘的一辈子是叫你的任性给毁了的。”
出了门,林瑜瞧着昏暗的天气,叹了口气,对着身后的白术道:“我现在是觉得你不嫁人真的还挺好的。”
白术抚了抚自己已经梳成妇人样的发式,道:“秦姑娘和奴奴还是不一样的,奴奴有幸遇上了大爷,这都是命。”
林瑜听了,低低地嗤道:“命?我最不信的就是这东西。”
来到老太太的房里,林瑜拉着她的手,缓缓地将事情给说了。老太太沉默了良久,方老泪纵横道:“是我没教好晗儿这孩子。”她抓住自己已经长成少年模样的外甥道,“那是个好姑娘,就这么叫毁了。”
林瑜安抚地拍拍她,示意边上的半夏上前与老太太拭泪,哄道:“不怕,有外孙呢,保管叫她一生无忧。”
好不容易哄好了老太太,林瑜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心道,老人家一大把年纪了,本应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偏偏还要为儿孙忧心。便是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或者说,老太太最担忧便是他了。哪怕这一回他得了个解元,也没真正解开她的不安。
“老人家心不盲啊!”叹了口气,林瑜对身边的白术道,“和黄石说一声,安排一下我要见秦姑娘一面。”
事情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了,还是想想怎么收拾后续吧!
想要见秦姑娘并不难,似乎玄墓蟠香寺的师太并没有给她梯度出家,只是暂时收留着她。寒山寺方丈出面之后,里头就有一个年纪很大的师太愿意带着秦姑娘在蟠香寺之外的茅草亭里头与林瑜见一面。
也是看在林瑜如今年纪还小的份上。
不过,林瑜也没想到,跟在那个老师太的袍子后边,还有一个留发扎着揪揪,却穿着小小的道袍十来岁的小姑娘。这非僧非道的打扮,便是妙玉吧!他也不过看了一眼,就与老师太合十道:“谢师太宽容。”
那师太并不受礼,一侧身避开,道:“施主言重了。”说着微阖了眼,并不关心他们会说什么的模样。
林瑜的目光停留在面目平和的秦姑娘身上,道:“姑苏林瑜,见过秦姑娘。”
秦姑娘难掩惊讶地看着眼前钟灵毓秀的小公子,想了一会子才想起来林瑜是谁:“不是金科解元郎找小女子有什么要紧事?”她听自己那个读书人父亲提过一耳朵,今科解元郎是同乡,只不知为何来找她。她原本是不想见,但是静怡师太却在她准备回绝的时候,劝了一句,这才有现在的这一场见面。
“原来秦姑娘不知,张晗就是在下的小舅。”林瑜直截了当地道,看着面前这个姑娘微微的色变,然后道,“在下来是为了替外祖母承诺一句,若您愿意,她愿意收您做干闺女,以后找到了好人家,张家愿做娘家将您好好发嫁。”这时候的干闺女比起后世来更隆重,是可以进干娘家宗祠的正经关系。从红楼梦一书中,接着薛宝琴的口见证贾家祭祖可见一斑。
秦姑娘低了头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摇摇头道:“替小女子谢过老太太好意,只是谁又能料想得到所谓的好人家是不是又一个张晗呢?”想当年张晗也是少年秀才,又是西山书院的学子,眼看着前途似锦,张家又是当地有名的良善人家。闺阁之时,哪个表姐妹不羡慕她,结果,如今又是个什么境况呢!
林瑜仔细看看她脸上殊无怨愤之意,不由地轻叹一声张晗有眼无珠,方曼声道:“若是姑娘打定主意了也无妨,但凡有张家一天,便不至于叫姑娘吃苦。”
秦姑娘干脆地点点头,她也不矫情。就算自己不稀得用,贴补贴补寺庙里也是好的。一生太久,在可以的时候,还是多做准备的好。
见她并不扭扭捏捏,自己又立得住主意,林瑜反而更高看她一眼,道:“若有事,姑娘不愿意找张家,找我林家也是一样的。只是有一句,我想问问姑娘。”
“小公子请说。”
“姑娘真的甘心吗?明明整件事从头到尾都不是您的错,偏偏要用您的一生来为此付出代价。”林瑜这句话可谓是诛心了,不过在场几人,白术垂首从一开始就没有抬头多看一眼。老师太微阖了双目,恍若未闻。倒是师太身后的小姑娘眼睛里迸发出闪亮亮的光芒,灼灼地看向林瑜。
秦姑娘沉默了一会儿,本来一直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咬牙道:“不甘心又如何,母亲立不住,父亲靠不住。我倒是想自己立起来,但是除了寺庙哪里又有我站的地,你既然这么问了,可见你心里明白,何苦来又问我!”
林瑜看见她失态,反而笑起来,轻声道:“如果你真的有自己立起来的心,就来找林家吧!不过,不来也没关系。就像是老太太说的,只要有张家一日,你就有一日清净日子,放心吧!”
说完,他对着一边始终未做声的静怡师太一礼道:“叨扰了。”
“阿弥陀佛。”静怡师太带着自己的小弟子目送着林瑜走了,方摸了摸身边小姑娘的头,道,“那一家的命数已经变了,没准你也会有一线生机。”
回到府上,白术将林瑜脱下的大氅小心收起来,道:“您说,那秦姑娘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林瑜托着下巴,看着辛宗平拿着炭笔笨拙地演算数术,几个阿拉伯数字还有些歪扭,但是比起一开始的时候已好看多了,漫不经心道,“来的话我多一个教书先生,不来也可以理解。玄墓蟠香寺是正经庙宇,里面没什么磋磨人的腌臜事,一般的丫鬟婆子伺候着,其实和她未出阁前差不太多,没准还自在一些。”
白术想象了一下,发现自己实在是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便道:“听上去挺没意思的。”
“可不是没意思。”辛宗平放下炭笔,放弃地将演算纸拿开,道,“不过一般人都会选后一种吧,忙忙碌碌是一生,清闲享福也是一生。所以才说,富贵闲人难得。闲人易有,既富且贵却难,四个字合在一起,更难了。”
“算了罢,家财会破败,权势也会崩塌。”林瑜笑道,“反正我是不敢做这样的富贵闲人。”
“也就是劳碌命了。”辛宗平大笑。
当夜,黄石来报,那不仅是秦姑娘,一道来的,还有静怡师太。
“这个搭配看上去倒是不寻常。”林瑜笑一声,换来刘嬷嬷道,“交给您了,我先去会会那个师太。”
林府可没什么静室,林瑜就在小花厅里见了静怡师太。
“不知师太有何见教。”白术上茶之后,林瑜开门见山地问道。
索性静怡师太没有寻常和尚道士装神弄鬼、一句话非得说得云缠雾绕叫人摸不着头脑的爱好,她谢过茶水之后,道:“施主非常人,贫尼膝下有一个女弟子,命数多舛,想为她夺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