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绩长身而立,素白的孝衣冷冽如霜,他本一身怒气,眉头紧紧皱起,却在看到她以袖拭泪之后怔然僵住了身子。
以为会看到一只张牙舞爪凶性外露的小兽,结果却看到它呜咽呜咽地在舔舐伤口,李绩双唇微动,后面那句重话就没说出来。
但仍旧满心怒气,气她行事大胆无所顾忌,也气自己,总是在看到她那双氤氲水眸里不经意流出的无助后,就忍不住心软。
在皇宫里,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李绩指头微攥,眼中重现冰冷,他向前一步,瞥了一眼容卿身后的青黛。
容卿留意到他的眼神,轻抬下颔示意青黛暂避,青黛这才躬身退到一旁,为两人把风。
“不管怎么说,今日还是谢谢四哥了。”容卿低垂着头,凝眸去看他衣摆之下一尘不染的黑靴,清冽嗓音是逾过年纪的冷静。
掩藏起表情,就能自持沉稳。
她道谢不是没有根据的,今天若是没有四哥在玉麟军的可靠人手相助,想要达到目的就会费许多事,她一个人势单力薄,在宫中能用得上的人不多,做事难免顾头不顾尾,时机上稍微没把握住,结局就有可能是另一番样子。
“你就这么肯定,我一定会帮你?”李绩又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熟悉的熏香味道,让容卿微微愣神,越来越觉得喉咙发紧。
“四哥若还是原来的四哥,就一定会帮的。”
半晌之后,她才沉声说道。
像是对无尽往事还有一些留恋,言辞中具是固执和倔强,其实,就算不靠四哥,她也有办法烧了凤翔宫再嫁祸给兰如玉,之所以拉上他,不过是因为她想试探试探而已……
李绩忽然冷笑一声,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已经被烧毁地十不存一的宫殿:“只要是活在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变的,下次我或许就没有这么好心
了。”
容卿将荷包重新系到腰间,闻言也没有什么神色变化:“下次,也许就是我来帮四哥呢。”
她忽然扬起脸,眼中不见闪躲,坦坦荡荡地看着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李绩扬了扬眉,收回视线,低头与她四目相撞:“现在是你所求更多,你觉得是谁更可能向谁求助呢?”
被看穿了的容卿慢慢沉下脸来,她与他之间相差那么多,隔着五年的光阴,就算再怎样冷静沉着,在他面前也是外强中干,之所以不肯退却,要硬着头皮上,是因为她背后没有道路。
李绩的话是反问,也是警告。
可容卿身在宫中的全部意义,就是接下来要做的事,这一点她全无可能让步。
“四哥不帮便不帮,明哲保身就是,卿儿再怎么没有自尊心,也不会死缠烂打着求你。”这话说着就已经完全不留情面了,说完之后,她心上已慢慢冷静下来。
四哥答应了皇姑母要娶她,却不代表他要事事以她为先,纵容她以身涉险,再将自己搭进去。
李绩却是颦眉片刻,眼中带着一丝询问:“那你决定求谁,三哥吗?”
突然加入对话的人名让容卿有一瞬的失神,就听李绩继续道:“母后生前,曾去找过陆贵妃,为的就是你的事吧。”
容卿低下头平视前方,目光微闪,声音有些慌乱:“我并没有听到答复。”
“母后是个谨慎的人,从来都有两手准备。”
“皇姑母不是这个意思!”容卿声音不可控地加大许多,四哥话中的意思,仿佛皇姑母将他们当做筹码一样,而她成了那个谁能保护自己就嫁给谁的人,可她明明不是这样。
她是想嫁给四哥的。
“不管是什么意思,我承诺会护你,你最好也和三哥保持距离。”
充满威胁的声音从他嘴中吐出,犹如蛇蝎落在脖颈上,凉薄可怖,让人一动不敢动。
李绩母妃萧才人和李缜生母徐昭仪早有宿怨,当初那一次难产到底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唯一知道的便是萧才人因此被打入冷宫,直到死也没复宠,而徐昭仪直接难产而亡。
这么多年来,李绩对李缜一直心怀戒心,当年他们一起在太傅那里数学时就关系不好,可李缜身
为哥哥,从未计较过什么……
容卿许久都没回答,她沉默的时间越长,就越能感觉到架在自己头上那把无形的刀正在摇摇欲坠。
李绩心中莫名生起一股无名之火,声音也更加寒凉:“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去找别人,不要来打搅他,那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容卿摇了摇头:“算了。”
“四哥不必这么步步紧逼,也许时间一久,我和三哥之间就要横着无法解开的仇恨了。”
李绩神色一顿,再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一丝别样的颜色:“你能想通这一点,很好。卓家落入今日境地,徐亥的作用至关重要,兰氏兄妹也都出自他门下,你以为李缜看起来无欲无争,他就真的别无所求吗?”
容卿从没有这样想。
只要是活在这世上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三哥温润如玉与世无争,不代表他心里也是这样,也不代表他可以这样。
她很在意的另有其人。
“那四哥你呢?”
容卿抬眸,清澈双瞳注视着他,让人无可逃脱。
“你又想求什么呢?”
李绩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最好的回答。
容卿收回视线,绕身越过他,肩膀与他的手臂擦过,微风浮动着春意,静谧的院中,枝繁叶茂的树木与残败不堪的断壁残垣交相映对,鬼使神差地,李绩在她离开之前拉住了她的手臂。
回过神来时,他也有些错愕。
李绩皱着眉头,手上一松,又怔怔地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