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珣黑眸沉了沉,墨色翻涌,薄唇紧抿。
“你父皇二十年前就承诺过,要把这天下交到璋儿手上……”陶皇后说着说着掉下泪来,“你父皇说,他会一点一点教导太子,让他做个合格的君王。他说太子长的最像他,人也善良……”
想到早逝的璋儿,她泪如雨下。
“可是,二皇兄已经不在了。”秦珣沉声道。
“哈哈……”陶皇后止了眼泪,笑得诡异,“是,他是不在了。那也轮不到你!秦珣,你算什么呢?我儿子没了,你就来抢吗?”
秦珣双目微敛,压低了声音:“如果儿臣继位,母后也是太后。”
他不能理解陶皇后的行为。按说自己儿子不在了,她作为嫡母,最应该做的难道不是和继位的新帝搞好关系吗?反正不管哪一个皇子继位,她都是太后。本朝以孝治天下,她跟新皇帝既有母子名分,那后半生肯定会安享富贵。
——这也是他在一开始对陶氏是四次暗杀的幕后主使产生怀疑的原因。直到他后来得知陶皇后打算拥立小皇孙继位。
莫非这位一直待在深宫的皇后娘娘想插手朝政?
陶皇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一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太后?你当本宫稀罕吗?做太后有什么好?就像寇太后那样,每天躲起来念佛?本宫想做的从来都不是太后!”
秦珣心中一动,心想,不想当太后,总不会是想当女皇帝吧?看不出陶皇后倒是有宏伟志愿的。只可惜手段差了一些。
他这话还未说出口,就听陶皇后自己续道:“本宫做不做太后不要紧,本宫只想让太子做皇帝。太子没了,那就他的儿子,将来他的孙子,他的重孙……”
秦珣怔了一怔,这会儿才明白了。陶皇后看中的不是太后的位置,而是坐在皇位上那个人必须是她的血脉。
他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太医方才诊脉,说丁氏腹中的胎儿是女婴。”他声音不高,但是话语的内容却格外残忍:“二皇兄出身尊贵,性情和善,可惜早逝,没有留下儿子,教母后失望了。”
“不!”陶皇后恼怒,随手抓了一个杯子,就往秦珣身上掷去,却被他轻巧躲开。
“是儿子!是儿子!”陶皇后尖声道,她指尖轻颤,肯定会是儿子的。
秦珣静静地看着陶皇后:“自父皇与皇兄走后,母后思念成疾。看来儿臣是时候替母后分忧,帮你们聚一聚了。”
亮光穿过窗子,洒在秦珣的脸上,将他的轮廓勾勒的俊美深邃,可他的话却教人如坠冰窟。
陶皇后身体发颤,她在秦珣忽然出现在皇陵时,就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牙齿格格直响,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我是你嫡母,难道你真要弑母不成?”
秦珣低声笑了笑,眉目清俊:“母后说的什么话?您方才不还说,我是低贱的宫女所生吗?再说,儿臣这是帮您,又怎么称得上弑母?”他收敛了笑意,面容冷峻,无一丝表情。
他想,如果没有那四次暗杀,他或许会放过陶氏,会尊她为太后。他少年时期,陶皇后虽未照顾他,可也确实不曾刻意亏待他。
但这世上没有如果。
他不会放过一个数次想取他性命甚至差点得逞的人。
秦珣薄唇微勾,声音很轻:“母后最放不下谁呢……”
他似是十分苦恼的样子。
“你……你……”陶皇后听得胆战心惊,她忽然眸光一闪,想到了什么,“你真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么?”
她这话竟是和方才截然不同。
秦珣笑笑,一双黑眸越发幽深:“当然,这事跟陶家、跟未来的小皇孙,甚至是明华公主都有关系。母后如果不放心,他们都会陪着母后的……”
陶皇后冷笑:“你错了,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说了,这跟他们毫无关系。陶家什么都不知道,丁氏怀孕七个月,她能干什么?至于明华,她出嫁以后,更是一无所知。真正有关系的人,你可能想不到。”
秦珣并不相信她的话,但还是含笑问道:“那么,母后指的是谁呢?”
“四皇子秦珩。”陶皇后神色平静。
——她急着把自己在乎的人摘出去,却一心想把秦珩给牵扯进来。
她恼恨秦珩忘恩负义倒戈相向。明明太子秦璋一直善待老四,而且她手上还有老四的把柄,可老四倒好,转头就那么干脆利落站到了秦珣那边。早知道那是个无情无义的东西,三年前她就不该听璋儿的话,饶过他。
千金难买早知道,可现在也不算太迟。她岂能让那个人好过?即便是死,也要拖一个垫背的。皇孙都没了,还要什么摄政王?
“老四?”秦珣微眯起眼,声音冷了几分,心说,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陶皇后理了理思绪,心中早有一番说辞,她缓缓说道:“那四次暗杀,虽说是我找的人,可我一个深宫妇人,又怎能想到暗杀这样的手段?”
秦珣“唔”了一声,不置可否。
“是秦珩!是他想要杀了你,拥立皇孙,自己做摄政王!”
秦珣眉峰微蹙,嗤笑一声:“是么?何必这么麻烦?她若杀了我,直接做皇帝就是。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去做摄政王?”
别人不知道她的秘密,他可是知道的。她的身份,她的性格,又怎会惹事?
秦珣不耐烦再听陶氏编排,起身欲走,却听陶氏忽然提高了声音:“这当中自然有缘故!”她说的极快:“一则,是因为璋儿对他甚好,甚至连死前都护着他。他但凡有点良心,都会顾忌一下璋儿的遗孤。至于第二嘛……”
“怎样?”秦珣原本不想听她多说的,但不知为何,听到此处,却一阵心悸,下意识停住了脚步,目光灼灼看向陶氏。
“第二,就是因为他的身世,他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陶皇后直视着秦珣,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她一字一字道,“他跟你不一样,他不是你父皇的儿子,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做皇帝!”
“哦……”秦珣唇角一勾,将眼底的冷意藏下,“是么?”
他轻轻摇头,大步走出凤仪宫,心说,我已经知道了啊。
他在三年多前,就知道了她不是父皇的儿子,而是父皇的女儿。却不知道陶氏是如何得知的。
陶皇后有些呆愣,她说出了这样的秘密,秦珣竟是这般反应吗?不应该啊。她猛然清醒过来:“他是珍妃偷人生的杂种……”
但是,她连秦珣的背影都看不到了。
他不信她的话?
不应该啊,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纵然不信,为了自己的皇位能坐得安稳,也该“相信”才对。
为什么秦珣是这样的反应?
陶皇后站起身,快走数步,想将十多年前的真相告诉秦珣,却被拦下了。
殿外的侍卫面孔陌生,铠甲分明。他们刚得到命令:陶皇后思虑过重,急火攻心,病倒了,需要静养,任何人不得出入。
陶皇后一惊,身子发软,几乎瘫在地上
她现在不担心她,她担心的是陶家,是怀着身孕的丁如玉,和她的女儿明华。
明华公主已经离开皇宫了。
先前明华公主在凤仪宫外遇到了秦珣和秦珩。当时秦珣去见陶皇后,留下秦珩安慰明华公主。
可偏生秦珩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姐垂泪,瞧瞧递上帕子。
还是明华公主自己擦拭了眼泪后,轻声道:“我得回去一趟。”
她担心自己的母后,可也同样担心公主府里,自己才两岁左右的儿子朱泽。如果母后真的保不住了,她不知道公主府会不会受牵累,她至少要保住朱泽。
想到这儿,明华公主快速回府,要妥善安排自己的儿子,只是不知是否还来得及。
而秦珩想了一想,干脆站在凤仪宫外,老老实实等三皇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