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番外:太子(正文)</h1>
江南文溪镇上搬来一户新人家。听说章姓夫妇携一女在镇西边的一处宅院里安家落户。
章家搬来的第一天, 祁澈就凑过去看热闹。他蹭蹭几下爬上了树, 看章家上下忙忙碌碌。
祁澈听母亲说过, 这处宅子以前是刘员外家的。刘家是镇上数一数二的人家, 前两年刘员外的独子中举, 刘家举家搬到京城, 宅子便空了下来。
母亲蔡三娘时常教导他, 要他努力读书,以后就能住刘家这样的宅子。可他今年才六岁,刚启蒙没多久, 刘家宅院就被旁人给买下了。
这感觉很难受,就像是他想要天桥下赵爷爷捏的糖人儿。母亲答应他写完大字就给他买,可是等他写完了, 兴冲冲地拿着铜板到了天桥下, 赵爷爷的糖人儿早就卖光了。
他越想越难受,待在树上发愣。
“谁?”
忽听一声低喝, 祁澈还没反应过来, 他就被人提溜着拽下了树, 堪堪落在宅子的院中。回想着方才的感觉, 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两条腿却直发软。
他低头看着地面,有些犯迷糊:他这不是做梦吧?他听到一个极其温润的声音开口说道:“你吓着他了, 不过是个小孩子。”
祁澈知道这是带着京腔的官话,他抬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读书人。——祁澈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认为。这个人站在那里, 无端就给他一种温和从容之感。他想, 这个人肯定读了很多书,不对,是很多很多书,才会看起来和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
那句话怎么说,什么什么气自华……
祁澈站在原地,脑袋里乱糟糟的。
“公子,这小孩儿躲在树上。”这次说话的是把祁澈从树上揪下来的冷面黑衣男。
被他称作“公子”的年轻人摆一摆手:“小孩子爱看热闹罢了。”他半弯了腰,轻抚祁澈的头顶,笑问:“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怎么站在树上不回家?”
祁澈直愣愣地看着他:“你是章公子吗?”
那人愣了愣,继而一笑:“是。”
祁澈定一定神,回想着母亲的教导,恭恭敬敬冲章公子行了一礼:“我叫祁澈,今年六岁。”
章公子有些意外,竟冲祁澈拱了拱手。
对方这般认真郑重地模样,教祁澈欣喜。犹豫了一下,他小声道:“我这就回去……我家在后街,离这儿很近……我,我是来看你们搬家的。我回去啦。”
章公子只是含笑看着他:“慢走,以后常来玩儿。”
祁澈听得一阵欢喜,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听到有人唤他:“等一等。”他回头看去,见是一个极其美貌的姑娘。
美貌姑娘越走越近,塞了一把东西给他,笑道:“刚乔迁,你算是第一个客人,拿去吃吧。”
祁澈低头去看,他手里多了一把方糖,都是他平时很少见到的。他忽然有些别扭起来:“我……欢迎你们到文溪镇来。我……”他抬了头,很认真地对章公子道:“我也要像你一样,读好多好多书。”
“嗯?”章公子微怔,继而失笑,像是春天里温暖的风,又像是夜晚皎洁的月。他笑着点头:“好。”
祁澈这才一溜烟儿跑远了,脸颊红彤彤的。
等他回到家,母亲蔡三娘已经等了他好久了。她拿着笤帚疙瘩,就要往他身上招呼:“又到处野!不听话,教你不听话!”
祁澈一边躲,一边叫:“娘,我没有不听话!我是功课完成以后才出去的,你让写的字,我都写完啦!你要我背的,我也都背会了!”
柴院里,鸡咕咕叫着,祁澈围绕着院子边跑边叫。
他到底是年纪小,被母亲抓住,用笤帚在屁股上不轻不重打了两下。——他躲避时叫的凄惨,等母亲的笤帚真正落在他身上时,他反而一声不吭了。
蔡三娘扔了笤帚,喘口气问:“知错了吗?”
“知错了。”祁澈低着头,老老实实。
“咱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不能出去疯玩儿。”蔡三娘道,“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好好读书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娘吃再多的苦都没关系,但是你,你一定要努力……”
这话蔡三娘说了很多次,祁澈心里难过极了。他很小声说:“我没有出去疯玩儿。我看刘宅搬了新人家,娘,那家主人是读书人,读了好多好多书的人,比孙秀才读的书还多。”他说着从怀里掏出那一把糖,献宝一样递到母亲面前:“娘,给。”
蔡三娘脸色变了变:“你去人家家里讨吃的了?娘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自甘下贱,你怎么就是不听话?”
她说着又拿起了笤帚。
祁澈有些懵:“娘,不是,是他们说,我是第一个客人,所以才给我的。我想给娘吃……”
蔡三娘呆了呆,手里的笤帚微微一顿,但还是结结实实落在了祁澈的屁股上:“教你不听话……”
祁澈眼里憋着泪,捧着糖,一声不吭。
蔡三娘最终还是没让儿子把糖还回去。她告诉儿子:“能买下刘宅的,非富即贵,你以后少和他们接触,以后长点记性。”
祁澈呆了好一会儿,才点一点头。
真的不能再接触了吗?
蔡三娘猜的不错,所谓“非富即贵”,新来的章家就是既富且贵。
章家的家主章二公子,原本姓秦,夫人丁氏,而他们唯一的女儿乳名唤作六六。
他们从京城而来,在文溪镇定居。一行数十人在丁氏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很快就将新家布置打扫好了。
夜晚,章家没有起灶,而是由新上任的管家在镇上最大的酒楼里订了几桌菜,送到章府。阖府上下在厅堂用晚餐。
年轻貌美的女主人丁氏笑道:“一路行来多亏各位了,以后咱们就在这儿住下啦……”
她说着有些哽咽。
众人尽皆沉默。是的,他们这一行人,以后就要在普通的小镇上安家落户了。
夜里,丁氏脑袋枕在丈夫胸口:“真没想到,咱们有一天会来这里。”她手里拿着一绺丈夫的头发,笑道:“跟做梦一样。以前还能叫你秦郎,难道以后要叫你章郎么?”
她明显感觉到脑袋下面丈夫的身体微微一僵,她忍不住嗤嗤一笑。
“以前也没叫过我秦郎。”秦璋低声道。
他们成婚以后,她一直称他为殿下。后来他们居于京城别院,她对他也没什么新称呼,有话直接就说了。
今夜提起称呼,秦璋忽然有了兴致。他想了想:“我初时叫你玉儿,后来叫你阿玉。可你……”
他们是夫妻,他只说了这么半句,丁如玉就猜出了他的心思:“何必这般麻烦,我叫你相公,你叫我夫人就是了。”
这是最寻常的,也是最不容易出错的。至于“章郎”,那听着实在是太像蟑螂了。
秦璋“嗯”了一声,对她的提议并不反对。他在心里暗叹一声,他们终究还是和天下所有平凡的夫妻一般了。
其实,当初在东宫大婚,秦璋隐约能察觉到他的新婚妻子对他似是不大亲近。——是的,那时候的她,是一个端庄大方的太子妃,两人相敬如宾,却不怎么亲近。
成婚两载,日夜朝夕相处,他努力尽好一个丈夫的的本分,尊重她,呵护她,照顾她。除了没有子嗣,他们可以说是非常完美的储君夫妇。
那时他自忖还年轻,肯定不用担心子嗣问题,但是周围的各方势力已经看不下去。
他的母后从旁敲侧击到直接言明,要给他身边塞人,要给他侧妃。其余人等亦是不停地暗示自家有女,可送往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