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比往常还活泼了几分,双杏看着他仿佛不复伤心的样子,连忙将药单塞入怀中,攥着他的手,护送着他回了太子寝殿。
一路上,周景不住地跟她说话,什么要给燕子做屋子,床榻桌柜一应俱全、又说听下人说上元节那天皇城有花灯,可他却从来也没有见识过云云。
双杏仍是不住点头,抱以认真倾听的目光,“嗯嗯”地回应他。
她也就这么体体面面地把他送还到他的寝殿,迎着一众宫人或是惊诧或是感激的目光。
寝殿中的宫人已经乱起来了,竟是让太子一个小人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出去,若是太子少了一根头发丝,至少玩忽职守的罪名扔下来他们也是逃不过的。
正有人想着要不要去禀了正殿,就看见太子和皇后宫里的大宫女一起回来,才一个个把吊在嗓子眼的心放进肚子里。
一场无妄之灾是躲过了,但是也是因着他们的疏忽大意,才能让太子偷溜出来。
双杏看着太子还在身旁,不好说些什么,这件事儿可以往大说,也可以往小化解,全然只看遇上这事儿的人怎么想了。
就算不告诉皇后娘娘,一顿训斥也是免不了的。
一番折腾下来,又是先天不足,太子也觉得困了。她便让太子贴身服侍的小宫女安置太子去了殿内休息,而她待到那边安定下来,自己也不进殿,偏偏就站在寝殿门口警示告诫了殿内贴身服侍太子的所有宫人一番。
看见整殿的人都畏首畏尾,暂时应该是不会再对太子生起轻视之心,双杏才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离开寝殿去了太医院。
交待了太医院的人抓好药再回正殿,段荣春已经走了。压下心中因为这一秒的结果而引发的淡淡失落,双杏禀报后便快步将手中提着的药包交给小宫女,然后眼睛一刻不离地盯着小宫女一起去后殿小厨房把药煎了。
小宫女是年前新进的一批中的,皇后看她虽然年龄还小,眼睛却很灵活,就把她点到了正殿服侍。年前年后事情纷杂,她又还小,终究是有些调丨教不周。
双杏看着她艰难地煎药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和她都难受。
本是因为自己心中事情多,思绪纷杂,不然也不会假借他人之手了。可若是放任这小宫女一个劲儿地乱干活,说不定皇后娘娘都没法子在正点喝上药了。
双杏盯了片刻,便无奈道:“把小锅给了我吧,你在旁边看着。”小宫女也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和差事好,点点头就怯生生地一旁站着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没睡好,还是最近事情实在是多让双杏不由得心中纷杂,在解开锅盖的一瞬间,她竟被嘘出来的热气烫了手。
“呀——”得一声,双杏食指一痛,手也跟着一松,锅盖就跟着掉到了地上。
双杏第一时间想的不是自己的手怎么样,而是首先拿边上的一个闲置干净的炖盅盖盖上虚虚冒着热气的药锅。
还是旁边立着的小宫女见样子连忙去接了凉水,用帕子浸透凉水给双杏冷敷。她嘴里还念叨着,好在现在是冬天,不然一下子去找冰凉的水还真的是不太好找。
直到小宫女已经把帕子裹上双杏的食指,双杏才感觉到比方才那一瞬间闪现出来的更加剧烈的疼痛。小宫女扬起盈满了慌张的眼睛,问她怎么办,双杏却只是扬起另外一只还好的手,告诉小宫女无妨,待她缓一下,就奉药去服侍娘娘。
可那痛一阵一阵的涌上来,她低头低声向小宫女道了谢,又吩咐那个小宫女帮忙把药倒进药盅里。
等到了中宫正殿,她和小宫女端着药恭敬地走进去。
双杏强忍着食指侧边的痛,喂娘娘如同服一日三餐般喝下一勺又一勺苦药。
服侍娘娘喝药的时候。娘娘秀美的脖颈和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就连喝药的动作也显出几分吃力来。
喝过了药,想着病人也不应该整日昏睡,不然精神身子都散了架,双杏就提议和娘娘说些话。从今天一日她的见闻说到过去,说了半天,见娘娘面色恢复了一些红润,嘴角也带着笑容,她终于敢提起来心中一直隐藏着的问题。
双杏迟疑着把问题混进一众家常话中,好似自己毫不在意一般笑着开口道:“今日那个来找您的太监都和您说了些什么?”
双杏不知道段荣春和娘娘有什么交易,也不知道他的交换要求是什么。只是今天见到他只说了一会子话,想再多拐弯抹角地知晓一些关于他事情罢了。
皇后一怔,一是没想到双杏竟然会问段荣春的事来。
二是看这架势,他们分明是相识的,偏偏还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当日她退无可退,两边都是豺狼虎豹,如同卖了女儿般半是胁迫得被段荣春逼得答应了那个轻狂的要求,她本就是觉得与自己行事为人大不相符,简直称得上是失去了尊严的一桩事。
事后她也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始终没能相信段荣春跟她要了双杏去是真的因为两情相悦。
但是现在看眼前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小宫女躲躲闪闪的样子,她竟然还真的要质疑自己曾有过的判断:难不成他们之间,还真的有什么不成?
一时之间,陈皇后心里也不知道是改为双杏高兴还是生气才好。面上的红润淡下去一层,脸上的表情也不再自然。
看着娘娘久久没有回答自己,双杏只当作娘娘又是因为皇上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而恼怒,淡淡懊悔自己当时不再殿内,——终究是不能知道段荣春怎么样了!
想着要讨娘娘开心些,又想要鼓励娘娘养好身体。双杏又拣着方才记忆里太子殿下讨人喜欢的话说给皇后娘娘听,未免娘娘担心,将太子只身偷跑出来的事情隐了去,言语间多是贴着讨巧逢迎,但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听见太子对自己的关怀,皇后先绽放出一个不符合她现在身体状况的过于灿烂的笑,又淡淡地抿了唇。
若不是自己生病,何至于与亲生骨肉分离,又怎么让他明明还小小的一个人,就跟着也担惊受怕起来。
屏息间,她接收到了她的暗示,虽然面上还是未改什么,但是眼底还是多了几分希冀。
他是她最美好的珍宝,那个如同琉璃一般澄澈易碎的孩子,若是不能护着他长大,他迟迟早早是要被这个冷困的深宫伤害的。
如果不是她,还能有谁把那个孩子护在自己身后呢。
看着娘娘明显陷入了沉思的眼神,双杏一言未发,守在一旁,直到娘娘轻蹙着眉头沉沉睡去。娘娘的身体一直都如此,这次病倒大多的原因还是心病,受了刺激,又无法承受那刺激。若是心里轻快了、走出来了,甚至能有个有力的寄托,人便也肯定健康许多。
烛光悦动,殿中见娘娘歇了,便又把寝殿的大部分灯灭了,只余下几根反射着暖光的金粉烛,映着这屋中种种,映染了在梦中也并不安生的陈皇后的脸,也氤氲着双杏晦暗不明的眸子。
到了换班的时候,小宫女恭敬地与她交接不提。
一眨眼一天满满当当地过去,竟是又到了回寝的时候。
出了正殿的门,双杏竟然发现有个人躲在暗处等她。
分明还是最冷的时节,也不知道他在连光都没有冰冷室外等待了多久。但是那份等待并没有消磨掉他身上的淡然,
那个肆无忌惮闯进她生活中的不速之客对呆愣的她笑笑。
她一愣神,段荣春也发现了她的愣神,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像是在打量琢磨这十几日她身上的变化。映着正殿门口宫灯的灯光看见她绞在一起的白皙手指上红色的伤,低声无奈道:“你总是这样。”
劈头盖脸好像是埋怨一般,但细细体会,却不是单纯的埋怨,——因为那几个字中没有生气,只有淡淡的关心和心疼。
“现在皇上身边离不太开我,”这句他很小声说的,眼睛里迸射出来的光比殿前雪花还漂亮,“我每天没有多少时间能来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