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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茹的南征大军撤离朔阳,是在城池陷落四十多天之后。
北茹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长期驻留,也没打算把这一带变成他们的地盘。朔阳城四通八达,地形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北茹本来就是游牧民族,并不打算下大力气改造这座中原名城,李景肃的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长期深入中原。
司徒晔和皇宫里搜刮出的所有财物一起,被打包成了李景肃的个人战利品。年少的皇帝被命令穿上象征身份的龙袍,被拖拽着拉到皇宫前的广场上。李景肃当着他的面,下令放火焚烧宫殿。
一时间烈焰升腾,烟尘冲天。两百年历代帝王精心修建的华美宫室在灼灼烈焰中一点点皮开肉绽化为灰烬。司徒晔心如刀绞,忍不住跪倒在地,无声地哭泣。他生于斯长于斯,即便凝结在这座宫殿中的回忆并不美好,但这是他唯一的家。没有了、化为灰烬,他的家也就没有了。
真正是国破家亡,孤家寡人了。
他不明白李景肃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是嫌他不听话、总是令他扫兴?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羞辱他、刺激他?亦或许是想让他明白如今的处境,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军容整齐的北茹军队没有同情他,也没有给他悲恸的时间。他被从地上拖起来,扔进专门为他准备的囚车中。其余的俘虏当中,有被俘的官员,还有运气不好没能逃走的皇亲贵胄,还有一些从城内搜捕的工匠手艺人,都被驱赶着步行跟随囚车。
皇宫里抓到的宫女都被分赐给士兵,内侍则因为北茹人没有使用阉人的习惯,部分被杀,部分逃散。那两个服侍司徒晔到最后的内侍也不被允许跟随大军撤离。在司徒晔的恳求下,李景肃总算发慈悲放了二人的性命。
司徒晔在俘虏队伍中看到了被俘那日分别之后便未曾见过的禁军校尉腾毅,看起来除了略显憔悴外,并未遭受其他虐待。另外还有京兆尹方淮,是个他十分赏识的年轻官员,负责朔阳防御、组织军民百姓抵挡北茹大军到最后一刻。此外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置个人生死于度外,恪尽职守、直至城陷被俘。寥寥几人,对司徒晔来说不啻于心灵的最后支柱。
这几个被俘的年轻官员也许久未曾见过他的面,如今君臣相见却无丝毫喜悦之情,隔着囚车的木栅相对垂泪。腾毅是武官,稍微克制些,几个文官都哭得泣不成声。
相比起官员的真情流露,皇亲贵胄们的态度则要冷淡得多。这些人多半都在抱怨自己运气实在太差,没能及时逃走,进而埋怨他无能守住京城。加上平时锦衣玉食惯了,根本无法适应身份的巨大落差,个个精神萎靡,冷眼旁观几个文官围着司徒晔哭成一团的场面,仿佛置身事外。
穆陵走了过来,大声呵斥:“不许哭!快点动身,别耽误了大军行程!”
众人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方淮抹了一把眼泪,对同僚道:“我等确实不该哭哭啼啼,丧了志气,叫这群蛮人看笑话!”
又对囚车中的司徒晔行礼道:“也请陛下克制,暂且忍耐。”
司徒晔点了点头,哑声道:“怀兴说的有理。今日虽然落难至此,万幸有众卿不离不弃。朕,谢过众卿!”
在囚车中正襟跪坐,他郑重地向众人行了一礼。众人惶恐,纷纷跪地行礼,被直呼表字的方淮更是激动不已,又惹来北茹兵的驱赶和谩骂。
大军出发时虽是正午,然而天色阴沉,北风呼啸,阴冷潮湿,天地间一派肃杀之气。城中房屋残破,百姓流离。虽经过月余,死难的军民遗体仍有大部分弃置露天,无人也无力收敛安葬。
见到北茹撤军,劫后余生的百姓脸上也只是麻木,并无喜悦之情。他们尽管侥幸未死,也已被搜刮一空,面对即将到来的寒冬,根本不知活路何在。但是看到坐在囚车中的司徒晔,还是有不少百姓忍不住为他垂泪。
司徒晔羞愧难当,仍然强打精神,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姿容端正,不坠天子之名。
此去不知生死,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重返故土。在焚烧皇宫的浓烟烈焰和残存百姓的哭泣送别中,永嘉帝司徒晔坐在木栅栏打造的囚车中,屈辱地离开了都城朔阳。
从朔阳到北茹的国都平栾,据李景肃说,大军行军需要四十多天,骑兵急行仅需十五天。司徒晔其实是没有概念的。他并不知道平栾在什么地方,只知道是在北方群山之外。对敌人如此无知,被打败似乎也无话可说。可他确实无从了解,即便下命令搜集情报,大臣们也说不清楚,更没有人把他的命令放在心上。倒是做了俘虏之后,李景肃跟他说了不少关于北茹的事,真是莫大的讽刺。
在瑞福殿这些日子,李景肃对他喜怒无常,有时心情好,便会流露出些许温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他有意想多了解些北茹的风土人情,多少顺着他的话题做些回应,李景肃便会心情大好,话也多起来,态度也没有那么凶恶。他这才知道李景肃不仅仅是北茹的大将军,还是北茹王刘辉的内弟。北茹现在的第一王妃李月柔,正是他的亲姐姐。
“……‘李’这个姓氏,是前朝皇帝赐给我们一族的
', ' ')('。我们部族本就是北茹的第二大部族,跟随王族为前朝效力,功勋卓着,获赐李姓。历代北茹王的王妃之中,必定有一人出自我族。”
“原来如此。北茹王族的姓氏来自前朝所赐,这我知道。想不到你的部族也一样。”
然而今非昔比,昔日被赐姓的藩属,如今成了中原天子的主宰者。说得更直接点,相当于被自己养的狗给咬了。前朝国力强盛,恩威并施压制了周边所有蛮族部落。然而近百年过去,改朝换代,自己的王朝立国时间虽然不长,却因为内斗不休,国力衰微、民生凋敝,周边民族自然不再承认中原的宗主地位。
李景肃当时说了一句:“若你的父兄能够励精图治,说不定我今日已经改姓司徒。”
如今坐在囚车里,吹着阴冷的北风瑟瑟发抖,忍受着身体的强烈不适,再想起李景肃这句话,只让他觉得更加无地自容、满心屈辱。
他的身子其实还带着伤。临近撤军,李景肃对他的侵犯更为频繁,就连昨晚也是压着他一刻不停地肏弄了大半个晚上,才大发慈悲放他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否则他早上连坐在囚车里的力气都没有。
如今后穴还是又疼又肿,腰肢酸软,无法维持端正的坐姿。更何况他被软禁在皇宫中一个多月,没有被允许离开过瑞福殿,甚至都没吹过冷风。穿着一身单薄的龙袍,他完全无法适应隆冬时节的气候,只能蜷缩在囚车的角落,尽量把身体团起来,还是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最先注意到他的处境的是方淮。他凑近囚车,轻声问道:“皇上,臣见您衣着单薄,若不嫌弃,请披上臣的旧衣,聊以御寒。”
他看了眼方淮,见他穿得并不厚实,尽管身子冷得厉害,还是轻轻摇头:“卿保重自身即可。朕好歹无须步行。”
“皇上还是穿上吧!臣步行反而比皇上耐寒些。”
方淮说着便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想从囚车的空隙塞进去,立刻被一旁看管的北茹士兵瞥见。那士兵是李景肃的亲兵,会说中原话,大声呵斥道:“不许递东西进去!”
方淮不甘示弱,争辩道:“一件衣服而已,为何不许?又不是什么危险之物!”
士兵瞪了他们一眼,大约也是觉得一件衣服而已,便不再说话。方淮赶忙将衣服塞进囚车。司徒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裹在身上,低声道了谢。方淮喜不自胜,跟在囚车后同样步行的皇亲贵胄们却用愤恨的神情看着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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