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迫近,再愚钝的马儿也会齐心协力的往前狂奔尽可能的远离豺狼,您若是将拉车的马杀得只剩下一两匹,它们是没有办法拖着沉重的马车跑过豺狼的。何况您不确定,哪一匹是驽马,哪匹是良驹。”
“所以我应该耐着性子,慢慢挑选、慢慢驯马?可你看看,我还有这个时间么?”她说着,脸上的表情微微变化,颓然之色更为明显,“罢了,这时间我没有,可你有。昆山玉,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会有大造化。你就和你的名字一样,好生打磨便是华美的玉。可惜,我不是磨玉人。”
她是女子,女子做皇帝,比起男子更难了千千万万辈,若说那些年幼便被送上帝座的小皇帝是少了腿的瘸子,那她便是瘸子外加哑巴、瞎子,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别说跌跌撞撞的往前,她能爬着走就算不错了。
十二年前她成为皇帝的时候,就悲观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劣势。母亲告诉她,长姊会是她的拐杖和眼睛,可是,长姊自己的路,也走得并不稳呢。
小时候嘉禾见过长姊骑马打猎的样子,那时候她以为长姊会成为大将军,长大后才知道,女人是不能成为将军的。
她们姊妹俩都是走上了一条世俗认定她们不该走的道路,命运说不定也会是一样。她会被废,那么荣靖呢?
在端和十一年的时候,嘉禾已经感受到了风雨将至的兆头。她不打算杀荣靖,可是朝中有无数双手推着她去屠戮自己的手足。她在最后关头死死控制住了局面,只流放了杜榛,而将荣靖放归金陵——这是她能给长姊最好的结局。
女人是不该去触碰权力的。在历经了十二年的皇帝生涯之后,她无奈的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一艘小船漂浮在海上,总有一天会被巨浪吞噬,这是无论划桨的人多么有力,信心多么坚决,也抗拒不了命运。
所以,她希望她的长姊余生再不要回到京师,就这样安然的老死南方。
“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对外宣称你背叛了我么?”
“知道,陛下想要保全我。”
“璞玉不该碎在我的手上,就算我没有琢玉的本事,但别的人会有。我在我被废的时候,猜到了李世安一定会南下。我过去没来得及杀了他,你可以杀他,我相信你。”
“至于甄别劣马、良驹,这样的事情也交给你了。虽然我不认为你能够做到。”嘉禾又笑,散漫、讥诮,“每一个王朝在被开创之初,都会有一定程度的弊病,需要后继者相应的调整。调整的好,这个王朝绵延百年,调整不好,二世即败。所以开国君主的继任者,一点也不必先辈担子轻。只可惜我的肩膀,承担不了天下的重量。”
“……臣有件事想要询问。”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昆山玉又一次开口。
“说。”
“曾祖父死前,交待了什么?”
“哦,他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他看出了我的孱弱,希望你能帮我,或者说,分享我的权力。女人嘛,总得有个丈夫的。有了夫家的帮衬,才不至于被欺负——这是他的意思。”
“您拒绝了?”
“是的。”
“那么现在呢?现在您也拒绝吗?”
“是的,我拒绝。”她残忍而又温柔的笑,“我只想一个人死去。”
“我累了,他说得对,我不适合做皇帝。我登基的时候,就没有做好君临的准备,之后数十年,不过是在莽撞的摸索。我不知道真正的皇帝是什么样子,我治理不好国家,我甚至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争夺这个位子,因为称帝的十二年,我每一天过的无比辛苦。现在,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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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家年轻人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荣靖拔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家兄,已经前去乾清宫了。”年轻人笼着双手,“这一条路,也是宁康自己的选择。”
“我杀了你!”
“荣靖长主还是留在力气去杀李世安吧。毕竟这天下,还是你周家的天下。只要您能够杀了李世安,造反的罪责可以一笔勾销。您还是公主。女人做皇帝本来就是个错误,这个错误,该纠正了。”
谁做君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山河太平。
帐外风声依旧呼啸,炮火声还是那样的清晰,无数人死去,无数人前赴后继。荣靖松开了剑,头一次在人前捂住脸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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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苏徽正在赶往乾清宫的路上。
他猜到了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但他没有办法认同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许嘉禾会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可苏徽不这样认为。
他想告诉她,她的性别没有任何错,她的死阻止不了野心家祸乱江山,她眼下的选择是逃避不是牺牲。
他一脚踏进乾清宫,看见她从昆山玉手中,接过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