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才把秩序勉强维持了下来。此时,贺州城外一圈是元铮结的营寨,营寨与贺州城中间,蹭了一地的人。贺州城原本不算小,章砳以之为都城,又迁来了不少人,连同守军,如今至少有十万之众,一个弄不好,这就是一场暴动!
元铮一看场面,不由头疼。他打仗这么多年,也没见着过这样的情况!要甄别身份,还要防止人群里有人暴起伤人。妹妹已经下令:“去那边人堆里揪个差不多的人过来,说说发生了什么。”
一个穿着南朝校尉号衣的人原原本本给他讲述了事情的始末:收到了元铮的要求之后,章砳拿不定主意,周廷等人却动了心思,周廷等人没有调动死士,梁平自己就是个悍将,寻常很难杀得了他,让他跑了麻烦更大。他们诱使梁平、海七星等人进宫,把他们骗进一间小屋,将门钉死,透过小窗的栅栏射杀了几人。
梁平死在宫里,他的手下如何肯依?士兵心一散,麻烦就来了!有要出逃的,有要报仇的,还有趁机抢劫的。竟将京师变乱又重演了一遍!周廷等人自知闯了祸,急忙护着章砳想要继续南逃,有一部分士卒不依,还要追杀周廷。现在他们正被逼到了宫城的城楼上,半死不活着呢。
元铮也没想到南朝居然败坏成这样!元铮把妹妹放在营里,命人保护她的安全。妹妹急了:“怎么这个时候倒要我避开了呢?你凭什么呀?”元铮道:“凭我是你爹!”
这就是不讲理了!
众将急忙将父女俩给劝开!元铮道:“你不能出事。”
妹妹道:“我就不会有事!”
薛珍对妹妹道:“现在也没个仗好打,您瞧这满地的人,甭管是您还是骠骑,想干点什么总得把这场面给清理一下吧?要不,先看看怎么收拾眼前这个?”
妹妹道:“这不容易么?兵民分开!咦?汪印呢?汪印!你去喊!只诛首恶,不问胁从!问你,你就说你是姓汪的!我们姓公孙的一向说话算数!”汪印是汪斗的儿子,还是汪斗的儿子里能读得下书、认得下字的。公孙佳认为,做人还是要读点书的,就把他给薅过去读书。这孩子读书是个中游,南下把他放过来是想他南下顺势做地方官。很奇怪的是,这货随军之后居然激发出了对从军的热爱,一路跟着攻城拔寨,文书的本职却被他给扔下了!
听了妹妹的吩咐,他就知道要让他说什么了。他就是个证明,证明即便从逆,只要及时改正,也能过得很好。
汪印于是出去整顿从城里逃出来的溃兵,妹妹又重新找人组织城内平民。派完这个任务,她得意地对元铮挑了挑下巴。元铮抬手按住了她的脑袋:“小人得志。”
“哼!”
随着外面秩序的恢复,城内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人都跑了,能不安静么?又过一阵儿,城内派出两个穿白的信使来,信使身后跟着两队人,手上各托着一只匣子——敲门砖来了。
雍邑家家欢庆!贺州是“伪朝”的首都,拿下了它是有象征意义的,同时,拿下都城,俘获对方皇族,还有实际的效用。
元铮命人拿着章砳的玺书沿途劝降,省了许多攻城拔寨的功夫。次后,三路大军分头并进,所过之地多半是望风而降,只有少数城池负隅顽抗,倒也费不了多少功夫。
钟源终于可以放心地回来了,他一路上都在打腹稿,想劝母亲在南下贺州之前见一见公孙佳。他理解母亲,也理解公孙佳,公孙佳试图拥立章明的时候与他商议过,连章明尺寸的龙袍都准备好了。这个事儿,能怎么说呢?
它就说不清楚!
钟源一路愁苦,回到雍邑一时竟不敢开口了。直到常安公主传出话来:“我要动身了。”钟源也没敢跟亲娘说这个话——章家天下彻底丢完了,妹妹都把章砳给押回来了,这要怎么开口?
本来,雍邑这么大的喜事儿,人人都高兴的,盼着公孙佳择吉再祭一回天,然后把旧京修复,大家回去正经归位。哦,对了,还有献俘!
常安公主选择这个时候走,约摸就是为了不想见这样的场景。
罢了罢了,我顶着就是了!钟源想。
他默默地跟公孙佳请了假,公孙佳道:“贺州……你去掌管不合适,阿黎咱们另有安排,先让阿羽去贺州吧。你带着他们娘儿俩南下,安顿好了,顺便指点指点阿羽,然后你再回来。”
钟源讪讪地:“阿娘那里……”
“我明天为她送行。”
“害!”
公孙佳说到做到,第二天跑到了钟府去。钟秀娥听说了之后也跳了起来:“差不多得了!跟小辈儿怄上气了!我与你同去!她不能这么对你!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我与她说理去!”
公孙佳道:“您要给她送行,那咱们就一同去。您要跟个可怜人吵架,那也就不必啦。”
“没良心的!我帮你呢!”
“我没吃亏,是她有委屈。”
钟秀娥道:“那不管,我得盯着。好好好,我不开腔就是了。”
常安公主正在收拾行李,老太太这回不知道是不是看着钟秀娥来了,不好当面不理人家闺女,没有闭门不见。见了公孙佳先扔了拐杖要下跪,公孙佳急忙屈膝去接她。公孙佳也不是什么麻利的人,自己差点跌倒,周围人一阵慌乱,将两人都扶了起来,放到座位上放好。
常安公主失笑了一下:“罢了,都过去了。以后都安安静静过日子吧。”
公孙佳道:“您回去还能住得惯吗?”
“生我养我的地方,只有更合适。”
“哦。”
常安公主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想了一想,说:“打下天下,只是个开始,不要太得意。太祖太宗的江山,不比你现在的更好?才多少年呀,就败光了。你如今这政事堂里都是老人,加起来都够成仙的了,这样可不太好。”
钟源低声解释道:“余盛、单宇、凌峰都能用,容珍珍就得跟妹妹一块儿成长了。各部里也还有一些储备的人才。”
常安公主毫不留情地说:“还不够!”
公孙佳道:“舅母……唉……”
常安公主看着这个从小疼到大的外甥女心也有点软了,就是这样才不想见的!一看就忍不住想她小时候的事儿,人都是有感情的,会忍不住心疼。她说:“多上上心呐,文的武的都得要。当年你爹走了,朝廷心里慌的。那赵司徒一去,那些大臣就跟没头苍蝇似的。别只准备一个!不过呀,准备得多了,又要争食。哎哟,反正是你们要操心的事儿啦。”
公孙佳开心极了,笑着说:“您放心,我正在养人……”慢慢地对她讲了自己的科考取士,不拘一格,人是非常够用的。否则大军南下,这抚恤怎么就能做得这么仔细周到的呢?
又讲了现在汪印展现出来了天赋,邓凯这样的已然算是老将了。薛珍的侄儿倒是家学渊源。还有贺州老乡,信都侯是个废柴,他儿子只能算是普通,但是孙子居然返祖了……
“我都没大听过。”常安公主说。
公孙佳道:“都很年轻,二、三十岁,还在打磨呢。哪有之前什么都不会,拿过来就是经天纬地之才的人呢?现在能写会算、识大体明大局,肯俯下身子做事,慢慢就磨出来啦。像普贤奴,他可是熬了三十年呀,直到今天才能挑大梁。”
“普贤奴是个好孩子,”常安公主说,“就是有点缺心眼儿。他做事很好,就是别让他被人情世故坑了。”
钟秀娥也笑了:“是有点缺心眼儿,不过他媳妇儿还行。”
常安公主又对公孙佳说:“那还好,他、单宇、凌峰几个能顶一阵儿。可是这二、三十岁的人呐……养成了也要二、三十年,你……”
“我不必自己亲眼看到,”公孙佳说,“也未必能亲手打造出一个‘盛世’,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我只要知道我这么做一定能成的,哪怕我不在了,它也一定会出现,那我也没什么遗憾的。即便不成,我做的每一件事自己都不后悔,也不觉得有谁能做出更好的选择,那也没什么好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