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出游时相交众人,已是零落至此,阮慈微然一叹,“莲师妹真是道念已绝,才二十年便生了两个孩子,对母体定然亏损甚巨。”
李平彦咳嗽了一声,摸了摸鼻子,道,“这也不然,她寻了一个恩宗弟子入赘,孩子都是夫君生的,上回就在坊市里,还见到有个散宗修士,生得颇是有卖相,和她形容亲密,若是纳了小,上回一见又是数年过去,可能膝下又多了几个子息。”
阮慈差些呛了茶水,虽然上清门大概也有这般结姻生子的夫妻,但她身为洞天门下,岂是这些绝道修士能轻易攀附的,又多数时间在紫虚天潜修,并未出门太久,见了孩童,也不会问到底是谁生的,这还是第一次听闻。“孩子也能换人生的么?这,这是怎么办到的?”
李平彦笑道,“这有何难?筑基修士服用一枚丹药便可,金丹修士,只需要交换精炁,便是从未牵过手也能生儿育女,那精炁遇合所生的胎儿,附在谁身上也是可以择选的。元婴、洞天想来更加简便,不过我等修士若是有心道途,便是缔结婚姻也多数不会生儿育女,只有绝道修士才会这样繁衍家族,既然已经终生难望上境,多数也就不会仅仅这般行之。”
阮慈啊了一声,问道,“为什么?不这般还要如何?”
李平彦欲语无言,扶额和阮慈打商量道,“或者慈师妹将来去问小苏吧?小苏定是很乐意解答的,还有幼文,嗯,幼文虽然勉强,但说不定也能勉为其难。”
阮慈自然知道李平彦在打趣自己,她也并非全然不知世事,仔细一想,也就明白过来,啐道,“不就是无望上境,便开始纵情享乐了么,这也是荒谬,我等筑基修士已能完全控制己身躯体,想要享乐,刺激经脉便可飘然欲仙,要多久便有多久,只是这般究竟有什么意思?”
她不禁又想到修炼有时候也没什么意思,不免又叹了口气,忧愁地道,“不过人生中有意思的事本也不多。”
李平彦终究不欲多说此事,笑道,“罢了,师妹自幼一心清修,此时不懂,该懂的时候再懂,岂不更好?倒不必我在这里多嘴。”
虽然阮慈闲来也爱看《天舟渡》,但琅嬛周天这般阔大,一地又有一地的风俗,阮慈远远说不上是博古通今,便是天录,对这些绝道修士的日常琐事也事茫然无知,众人闲来谈天说地,倒也颇有滋味。李平彦又已交代门人,在金波坊市暗中留意,若有时间灵物的消息,便报来给他知道。
不觉又是数日过去,这一日天录抱了那小飞熊来找阮慈,笑道,“慈小姐给的丹药颇是神效,小熊儿已是大好啦。”
他本就可爱可怜,又抱了个嘤嘤乱叫的小熊,瞧着更是犹如画中仙童一般,也不知是他更可爱一些,还是那小熊更可爱一些。阮慈见了,心花怒放,想将小熊儿从天录手上抱来,小熊却抱紧了天录,颇是警惕地盯着阮慈,栽在天录胸前,‘嘤!嘤!’地叫着。天录笑道,“这熊儿胆小得很,我照顾它多些,他就只认我,虎伯和盼盼想要靠近,它都爬得到处乱跑,连鲛姬姐姐都不买账。”
阮慈便不勉强,逗了它几下,问道,“小家伙,你可愿意随天录哥哥一道回紫虚天去?在紫虚天,竹子任你吃,也不会有人敢伤了你的。”
那小熊筑基不久,在黑白飞熊中大概年龄算是幼小,只有模糊灵智,闻言面上便现出迷惑之色,仿佛不能理解阮慈话中的意思,不过见阮慈没有恶意,便壮着胆子,在阮慈手上嗅了嗅气味,湿漉漉的鼻子才一触便忙移开了,又将脸埋进天录怀里,‘嘤——’地长叫了一声。天录笑道,“噢?是吗?”
他转头对阮慈说道,“熊儿喜欢喝竹叶清露呢,问我紫虚天里可有清露喝。”
竹叶清露是绿玉明堂的巨竹感阴阳二气凝结的灵露,紫虚天好物固然不少,但要说完全一样的灵物却是没有,阮慈道,“唉,怕是没有的,你问问他,灵果可爱吃么。”
她拿出金波宗款待的一枚灵果,放在手里引诱小熊,小熊嗅了几口,又把脸转开,天录在它头顶摸了几下,责道,“真是挑食。”
“便是想吃清露,又有何难?”虎仆走来笑道,“慈小姐差人每月前来收集,也就是了,不过是这样一点小事,紫虚门下,难道连这点排场也不配么?”
阮慈竟从未想过这般解决,是以也是好一阵为难,听虎仆这么一说,先是一阵意动,后又觉得不妥,摇头道,“不行,这般娇宠,恐怕难成大器,若是你这样挑食,情愿过着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也要留在绿玉明堂,那我们回山时便在绿玉明堂将你放下。”
其实她为了治好小熊,给天录的丹药甚至连金丹期都是可用,换做灵玉,买来的清露够小熊吃上十数年,更为其杀了九人,便再遣几人来取灵露,也不是什么大事,虎仆自然为她安排。但阮慈心意已决,对小熊说话时语气便淡了下去,那黑白飞熊眨着双眼,看看天录,又看看阮慈,突然大叫了几声,虎仆侧耳细听,笑道,“真是狡猾的小熊儿,原来不过是讲价钱罢了,慈小姐这般说,它又觉得清露不喝也罢,有竹子吃便好得很了。”
众人都不由莞尔,阮慈将灵果递上,问道,“那,还吃不吃了?”
小熊便抱着灵果啃了起来,吃得满脸汁水,虎仆笑道,“这熊儿鬼灵鬼精的,面相却憨,将来天录头上怕又要多个熊儿欺辱了。”
王盼盼本在阮慈身旁睡觉,此时伸了个懒腰,对小熊哈了一口气,尾巴也炸了起来,小熊吓得浑身轻颤,王盼盼满意地换了个姿势盘下来,喵喵道,“一只筑基小熊,还想作威作福,若不听话,见一次挠一次,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阮慈笑道,“不错,盼盼正是北幽州最厉害的大妖怪,在我身边,谁能比盼盼更凶?”
虎仆还未说话,天录先咦了一声,疑惑道,“可北幽州是佛门世界,并没有妖怪呀?”
王盼盼跳起来就要去抓天录,天录吓得抱着熊反身就跑,阮慈笑得坐不住,屋内正闹得厉害,门外几个鲛姬走进来,笑道,“慈小姐,金波宗刚才投了香柬,邀我们明日去观风小会做客。”
阮慈拿过书帖一看,不免也是一笑,将笺子递给虎仆,道,“李师兄让我少待两日,原来是等着这个——这观风小会,看来是专为我开的。”
虎仆乃是诸灵宠中最有城府的一个,沉吟片刻,便道,“看来金波宗有意将小姐性命留在这里。”
阮慈笑道,“你瞧这观风小会的夺魁之礼,便知道乃是我无法拒绝的阳谋,就不知道这几日功夫,门内都给金波宗都送了什么法器过来。”
她站起身欣然道,“好!倒是爽快!一切待到明日,见个真章!”
说着,便去寻李平彦,计较起了明日行止。
第123章 观风小会
这观风小会乃是以金波宗最高处一座小峰为名,这观风山曾被庞真人施展过空间秘术,望着是一座小山,但其实别有天地,足以容纳数千人在其上听道、观礼,金波宗许多大事都在观风山上铺排,今日这小会也不例外。庞真人并未现身,但诸位长老倒是都遣了化身过来,也足见对这所谓小会的重视。阮慈坐在外宗来客之中,手里捻了一根王盼盼的毛,无聊地转来转去,听台上那金丹执事说着些场面话。
这还是她第一次参加这种宗门内的选举斗法,毕竟上清门可无需用这种方法选拔人才,得意弟子都是直接送到恒泽天这样的地方去厮杀的。昨日李平彦少不得和她说了许多宗门斗法的规矩,这般斗法分为许多种,有些是宗门内部选拔人才的,譬如李平彦虽然师尊不在身边,但却依旧受到门内重视,便是因为他在宗门斗法中总是长胜不败,否则,恒泽天也轮不到他去。
这类斗法,奖品通常都是修炼物资,以及向师门长辈讨教功法、去密境历练的机会,一般规矩是点到即止,若是有意重伤敌手,运气不好可能会被门规处置,不过在师长眼皮底下,也出不了什么大乱子。自然,这种门内小比、大比,不会有外人参与的机会。
今次的观风小会,便属于另一种性质的斗法盛会,若是一个宗门得到某一样炙手可热的珍稀灵材,自忖无力保有,或者干脆就无意保有,那便会广发书帖,邀请友朋与会,各自都带些宝材灵玉,设出各类赏格,且看最后谁能取到重宝。这样的小会有时也是剑拔弩张,甚至会成为门派大战的诱因。因此,这种小会并无不得杀伤对手的规定,大家各凭本事、生死有命,若是在这样的小会上击杀了盛宗弟子,也很少有师门中人来找后帐。
阮慈既然是上宗贵客,又在金波宗做客,金波宗要开这般小会,自然要给她发来请柬,她如今身家颇丰,多数都是姜幼文赠予,自己也没处花去,随意倾了数万灵玉,权充赏格,倒也不曾弱了上清威名,此外还有些从附近赶来茂宗、恩宗修士,带来的赏物不过徒增一格,既不如阮慈给的灵玉实惠,也不如金波宗新得的满床清梦那样难得。
这满床清梦是在凡人梦境中偶然诞生的奇物,以梦为生,一旦落入凡人梦境,往往便留下‘一梦黄粱’这般的传说,对于修炼时间功法的修士来说,乃是结丹可用的一种宝药,但此物一向在凡人国度出没,却是十分难以捕捉,金波宗这观风小会开得仓促,否则若是等个一年半载,恐怕中央洲陆北部都会有修士过来求一封请柬,便是只有这半个月,宗外客人也来了一两百个——除了上清门只有阮慈一人前来之外,其余带了礼物来的宗门却不会错过机会,横竖筑基弟子,便是平宗也有得是,不管青红皂白,只要带来,全都塞进了小会里,哪怕只是开开眼界都是好的,若能侥幸得到个不错的名次,那都是赚的。若是更进一步,竟是好运天降,拿到了满床清梦……
这大概就真是做梦了,观风小会这一次的选拔很是严密,一开始自然是捉对厮杀,这样最是简便,当弟子降到百人以下后,便开始打擂台,一共十座擂台,便有十名擂主站到最后,由击败最少敌人的擂主开始选人挑战,这般循环往复,决出位次,站到最后的人,便可摘得观风魁首,将满床清梦采回自己乾坤囊之中。
虽说是小会,但金波宗参选弟子依然有一千多名,观风山上也是欢声笑语,各立观战高台,遥遥望着场内,不但元婴真人化身前来,金丹修士,并未参赛的筑基弟子,甚至连炼气弟子都来凑热闹。观风山上怕不是有数万人汇聚,十数日内便能纠集起这般场面,也可见金波宗的茂宗底蕴。此时场中依旧是乱糟糟的,众人未能各安其位,阮慈站在高台上看了一会,回头笑道,“真是新鲜,原来小宗都是这般来化解矛盾的,也对,元婴真人终究不像是洞天真人一般长生久视,没了师长做主,恐怕有许多良材要沉沦下去,茂宗人才又少,禁不起埋没,是以要千方百计,让俊秀之才脱颖而出。不像盛宗之中,天才辈出,大家各凭气运,竟是两样的天地。”
她是上清门弟子,自然有一座高台,此时灵宠、仆从都在她身后为阮慈助威,李平彦明面上却不便过来。天录又是兴奋,又是紧张,在屋内走来走去,小熊也跟着他跑来跑去,王盼盼却是懒洋洋地甩着尾巴,道,“这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便和耍猴戏一般,便是再会赢下斗法大会又如何,真正的天地,哪有什么修为相当的对手在对面等你过去?飞着飞着,不知哪里突然一柄飞剑取了你的性命,那才是真正的斗法,修为不如对面,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会知道。”
自从她被戳穿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这层身份之后——其实也不能说戳穿,王盼盼从来都不会丢了理的,‘我只说我是北幽洲最厉害的大妖怪,但我又没说北幽洲有很多妖怪’——王盼盼这几日都是精神恹恹,难得说出一长串话来,阮慈不由对她微微一笑,起身道,“好了,我去啦,你们可不许为我欢呼,我面子薄,听不得这个。”
虎仆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王盼盼哼道,“你是多心了,上清高弟,赢了这里的谁岂不都是理所应当?还要为你喝彩?你有这个面皮,我们都没有的。”
阮慈冲她刮了刮脸,说了声,‘知道了,大妖怪’,转身跳下高台,王盼盼浑身炸毛,冲她背影哈了一声,待阮慈飞得远了,这才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舔起毛来,过了一会,又差遣天录道,“喂,长角的,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小会的盘口是怎么来的。”
天录懵懂问,“盘口?什么叫盘口?”
王盼盼眼底闪过精光,正要好好教一教天录,虎仆已是笑着起身安排人手,不多时便有人回来奉上一本册子,“共开了数百个盘口,从排名顺序到夺魁人选,甚至连最后几人存活,几人受伤都有盘口。册中数字随时变化,若是想下注,往册中注入气机,自然有人前来收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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