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宛又问柳儿:“上次通判府查的怎么样?”
柳儿道:“那五万两银子我跟了几日,去处不出您所料,刘通判亲自送到浣州州牧薛乓泽手上,那姓薛的不是第一次让他这么干了,他手里起码有这个数,”柳儿把一只手正反翻了一回,表示“十”。
裴宛眉毛蹙的很紧,面色发沉:“这么多钱,他是要垫棺材麽!”
柳儿摇摇头,笑嘻嘻道:“我瞧着不是。这几天我都睡在他房顶上,亲眼看着他把银票装进食盒里,一大早就奔着日新园东门去了。我这不回来讨殿下的令麽,您要是同意,今晚我就探探行宫,保准把那食盒的下落给您搜罗出来。”
裴宛摆摆手,一脸抗拒:“别,我怕你冒失,扰了父皇大驾,回头落到缇骑手里,我没脸去捞你。”
柳儿没心没肺:“那不可能,除非他们全上!”
檀泷在一旁假咳了几声,憋着笑。
裴宛懒得搭理他俩,吩咐道:“柳儿继续在薛府潜伏,我打量他是个智短之人——檀泷,你说说,什么叫‘智短之人’?”
檀泷本是弥腊人,来大雍起就随侍在太子身边,旁听过几年的经筵日讲[注①],学习大雍礼教文化,因而裴宛随时会抽检他的学问。
“主子,这你可难不倒我,史书上说,智短则不知化,不知化者举自危[注②]。也就是说这蠢笨的人呐,看不清世事变化,不定干点什么事就把自己坑害惨了。”
裴宛对柳儿说:“你也听到了,薛乓泽不是个聪明人,一身的破绽等着去拆解。官衙上他严防死守,但宅邸里门道多,你去探探,找一下他的账本。”
柳儿把命令在脑海里过一遍,找出个岔口:“殿下怎么知道他有账本?万一没有账本呢?”
裴宛笃定的说:“没有这种‘万一’。他不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凭他谨小慎微的性子,后手肯定留了不止一招。”
小小年纪,倒把人心参的挺透。
各人都分派了任务,一时散了,檀泷看着杵在地上的自己,摊开双手,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哪里出了问题:“主子,我什么地方得罪了您,又泡茶又当碎催,还没消气?”
裴宛笑道:“你也不是没差事,急什么?你同我一起,再去探探诗社,我总觉得那里还有蹊跷。”
“主子您擎好罢!”檀泷笑了笑,那么高的个子俯下身,一双琥珀色的眼珠像极了猫眼。
第31章
自上回书局一别后,白丹青便和裴宛以忘年之交相称,几次邀请他来诗社玩。
文人所谓的玩儿,不外乎焚香品茗,操琴下棋之类的,头两样虽然对裴宛来说是大忌,但应付应付场面,足够了。
堂堂一国储君,于行动、宴饮、经筵、觐见上的规矩何止于焚香品茗那么简单,若真写出来,都能现出一本书。
几次茶会下来,诗社众人只见这位身着华服,年纪轻轻的小公子一举一动甚是美观,那股子混不吝的劲儿配上他拿捏的恰到好处的礼仪规矩,正经是个风流写意的公子哥儿。
就连他带的书童也不俗,一双妙手,泡的一壶好茶,引得几个老茶客都折了腰。
*
这一日,裴宛仍由檀泷作陪,来到山南村参加诗社茶会。
出乎他意料的,今日的茶会上,白丹青并不在,如今众人簇拥着的是个年甫弱冠的青年,一颦一笑皆有白老先生的影子。
他身边陪着一个中年文士,青衫布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浣州通判刘长生!
裴宛向檀泷递了个眼神,檀泷明白,悄无声息的退下去。
众人对裴宛还有印象,深知他也是个风流爱玩的,见他独自一人分花拂柳而来,忙上前恭维欢迎。
刘长生见此浓眉一挑,朗声道:“若我记得不错,鄙社对外早就不纳新了,怎么今儿来了生面孔?”
裴宛闲适的踱步走进,朝他拱拱手,施了一礼:“晚辈淮州费慎之,前儿刚入的社。慎之见过先生,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刘长生瞧他分明是个佯装大人的孩子,倨傲的不应声。
便有年轻的诗人上前打着圆场,向裴宛引荐:“这是咱们社有名的诗友,号‘老骥’,你同咱们一样,称他老骥先生便可。”
那年轻人冲刘长生躬身作一长揖,很是恭敬的套近乎:“有阵子不见先生,想来一定是衙门里事忙,先生早把我们这一摊忘到脑后了!这位慎之小友虽是新来的,但实在是个风趣秒人,咱们都替您相看过啦!”
众人都笑了,便有人附耳对刘长生身侧的青年说了句什么。
那青年笑了笑:“既然是父亲引荐的,那自然是没差的,只是既入了咱们社,不知道诗做的如何?”
听了这话,大伙儿互相看了看,憋着笑,都不说话,裴宛那“狗屁不通”的诗稿他们都是传阅过的,便打着哈哈:“他的诗才,唔,偶有佳句,偶有佳句!”
刘长生耸耸肩,得,知道是什么水平了。
反倒是那青年,言笑晏晏,与裴宛互通了名号。
白辞,字援鹿,裴宛沉吟一番,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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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闲话一阵,于竹屋溪泮次第而坐。
饮过清茗之后,口占了几首诗,都不尽兴,见浣州通判在此,便切切地谈起时事来。
有人问道:“八月十五那晚上,听说行宫里乱得不像样!老骥先生,您当时在行宫里,什么光景可瞧的真真的!怎么样,比外头传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