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十六铺。
帆樯如织,舳舻蔽江,装卸上下,昼夜不息。
大小四十八座码头,数千条沙船,数以万计的码头装卸工,日夜不息的劳作,构成繁忙的十六铺的景致。
一排排货场后林立着大大小小的洋楼,洋楼以二三层楼为多。
一栋三层小洋楼里一个女子俯在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的怀里哭泣。
一个两岁的女娃娃躺在一张床上酣睡着。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女子的后背,道“水芸,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男人,还有家人。”
老太太正是女子的师傅老画师萧竹。
“我去为你煮面,你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
老画师萧竹转身走出房间。
满脸哀伤的女子正是孟水芸,一个为爱主动出走的女子。
这个十九岁的女子站起身来,缓缓走出房间。房间外是一个五十平的大厅,大厅的墙壁上悬挂了一幅幅油画,更有一幅幅意境悠远的山水画。
大厅正中是一个巨大的紫色檀香木的大案,大案上摆放了大量的颜料和一支支毛笔。
动情地抚摸着这一支支画笔,自己有多久没有作画了?
正待拿起画笔,桌子上的厚厚一叠资料让这个心情刚刚平复的女子再次哀痛起来。
这是一本厚厚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大量的有关曹家渡的资料,更有一份份刊登有关卢筱嘉和自己的花边新闻的报纸,更有刊登了黄书芬遇刺身亡的消息的报纸。
这厚厚资料的最下面是几份有关吴慕青和林桐卓花边新闻的报纸。
几幅地图从厚厚的资料里掉落下来,地图上用钢笔圈画了几个地点——曹家渡,范园,上海薤露园万国公墓……
每一个地点都是自己曾居住或活动过的地方。
“从看到报纸刊登了你和卢筱嘉的消息我就知道你来了上海,我联系了云水的几个老画师,知道你的手——”
老画师萧竹站在孟水芸的身后难过地说道“我几乎每天都会去曹家渡,我看到你每天都很消沉,我怕我的出现会让你更加难过,所以一直没有现身。
一个热爱阳光的女子怎么会被风雨折了腰?
半个月后,我看到你快乐地穿梭在曹家渡,我知道我当初没有看错你——一个外表柔弱内心刚强的女子。”
孟水芸转过身来,感激地看着这个带自己走进书画世界,艺术殿堂的恩师。
老画师萧竹走到大案前,抚摸着那本厚厚的资料,道“所有的一切,我都知悉。你被劫持后,为了知道你的消息,我经常到范园外,我没有和林家人联系,我帮不上什么忙,不想他们因为我而要分心出来照顾。”
老画师萧竹抬头看着孟水芸,道“所有的一切,我想你肯定已经猜出一些。那一日,我看到林桐卓抱着浑身鲜血,伤痕累累,不着寸缕,只裹了一条毛毯的吴慕青回到范园,我知道你们三人之间定是有着一番波折。
今日我再去范园,刚刚下了黄包车,就看到大量的军士将那栋洋楼团团包围。”
孟水芸的眼泪涌了出来。
“师傅——”
孟水芸搂住老画师萧竹的脖子,再次哭泣。
“哭吧,想哭就哭吧——”老画师萧竹轻声道。
……
翌日。
孟水芸一人坐在三层小洋楼的楼顶的平台上,眺望着黄浦江。
透蓝的天空,太阳像一个火球一样悬挂在天空,云层好似被太阳烧化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片刺眼的蔚蓝下是“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热闹场面。
工人们忙碌地将来自五湖四海的货物从轮渡上卸到码头上,有人肩扛,有人担挑,你追我赶,唯恐落了后。
几只鸟儿不惧怕这烈日的炙热在空中执拗地飞翔着。
这个温婉的女子从第一抹朝霞升起时就这样静静地坐在这里,不曾挪动过一下。
记忆的闸门打开,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女子时而温馨一笑,时而眼泪在眼睛里涌动。
傍晚,整个黄浦江变做火红一片。
晚霞的辉映下,白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地擦着汗水,兴高采烈地走出码头。
上夜班的工人们涌了进来。
一盏盏白炽灯亮了起来,蜿蜒的黄浦江犹如一条光的河流。
老画师萧竹哄着酒儿吃过晚饭,又带进屋子洗了脚。
“酒儿,以后就跟婆婆在一起,好不好?”这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俯身看着蜷缩在被窝里的小酒儿问道。
小酒儿眨吧眨吧那双可爱的大眼睛,认真道“酒儿喜欢婆婆,可酒儿也喜欢爹,酒儿也喜欢姑姑,酒儿还喜欢姑婆婆,酒儿还想和宝儿弟弟玩——”
小酒儿的话让老画师萧竹很哀伤。
伸出斑驳的手,轻轻抚摸着这个两岁女娃娃的头发,这个经历过太多坎坷的老太太道“婆婆相信你爹和你娘的缘还没断,终究有一日,你爹会来接你和你娘回家。”
“真的吗?”这个两岁的女娃娃欢喜道。
“时间会证明他们终究是要在一起的。”
“时间是什么?”
“时间是缘分的答案。”
……
十六铺码头。
一艘轮渡靠近码头,一个头戴礼帽的褐发青年在众人的簇拥下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褐发青年身穿条纹西装,手中提着一个金属箱子。
早早等候在码头上的十几个人朝那褐发青年俯首道“少爷——”
褐发青年抬起头来,眯缝起双眼朝码头后那片二三层的洋房望去。
眼泪涌动。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低声道“老爷已等了许久了——”
褐发青年点了点头,疾步朝一辆黑色轿车走去。
待这褐发青年上了汽车,其他人等迅速钻进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