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次经济窘迫时,为什么你不肯逼迫苏婉容和我从里面取出一件真品?
任何一件真品都可换得巨大的财富,为何你不这么做?
因为你不舍得,你不舍得任何一件凝结了刺绣人心血和历史价值的绣品流失出去,流失到外国人的手中。
纵然我们之间有着无数仇恨,但我们骨子流淌的都是中国人的血液。我们在内心都爱着这百年老厂,都想承担起数万苏绣人生存的重任。
你是我的仇人,但你也是我敬佩的中国苏绣女杰。
我乞求你的帮助,和我共同诱敌,将敌人灭杀在地下。
我相信你不会拒绝我,因为你我同为中国人。”孟水芸大声道。
许茹宝背对孟水芸,泪水滑落下来。
身后这个自己敌视许久的女子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撞击着自己心底最柔软的位置。
戳破了自己借贷给林氏绣品集团公司两百万大洋的本质,戳破了自己最高傲的伪装。
良久,许茹宝淡淡地说道“我答应你共同灭杀日军,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之所以答应你只因为‘中国人’三个字。”
孟水芸哽咽道“谢谢你,谢谢你。”
晚风习习,孟水芸转身朝许家大宅的大门走去。当走到大门处时,孟水芸猛回头,正好和向这边望来的许茹宝视线相对。
大颗大颗的眼泪滑落下来,孟水芸哭道“为什么要活在仇恨中?为什么不能主动解开自己的心结?
任何人都不能否认你是我的公公最爱的女人,我们本该是一家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我本该称呼你一声姨娘。
为什么要将一切毁灭?我们本该是家人。”
缓缓转过身子,孟水芸走了。惋惜,无奈,难过。
夜色中,许茹宝站在许家正堂久久地凝望着早已没有人影的正门发呆。
扑通一声,许茹宝跌坐在椅子上。
犹如一个孩子,这个刚强了一辈子,这个用了一辈子心计的女人抱着胳膊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孟水芸那句“你是我公公最爱的女人”像利剑一般深深穿透了她用无数仇恨的谎言搭建的堡垒。
周遭一片废墟,许家正堂的灯光透射出来,犹如从一座庞大的坟墓里透出的诡异之光。
仇恨,爱,究竟哪一个是真的?
许茹宝站起身来,犹如一个暮暮垂已的老人,艰难地,踉跄地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黑暗中,郝兆飞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大手紧紧地放在胸口,心疼,既是心疼远处这个踉跄踯躅的女子,也是心疼自己,自己这个用了一生苦苦寻觅,苦苦陪伴的人。
一生的陪伴,不过是镜花水月。自己用生命护卫的女人终究爱着的是那个仇人。
……
匆匆看望了躲避和生活在林氏绣品集团公司地下室的家人和工人,绣娘,云水西塘百姓,孟水芸抓起一个手电筒朝地下室出口走去。
“水芸,已经深夜,你还要去哪里?”孟木娘忧虑地问道。
看着苍老的孟木娘,孟水芸哭道“姑姑,水芸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
“敌机随时会轰炸,现在又是深夜,你一个人,太过危险,要几个人陪你去吧。”安容顺道。
看着众人,孟水芸道“有人帮我,没有人敢伤害我。”
众人不解道“是谁?”
仰起头,看着地下室外清冷的夜空,眼泪涔涔落下,孟水芸哽咽道“我的婉蓉姐和我的紫安姐在陪伴着我,在护卫着我,任凭是人鬼蛇神,都不敢欺辱我。”
孟木娘哭道“水芸,你这孩子是不是傻了?为什么说这些傻话?”
安容顺道“水芸,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终究是寻常百姓,保家卫国终究是军人的事情。”
一直没有言语的林纪楠道“让她一个人去吧,她不仅是林家的儿媳,还是数万苏绣人的掌舵人,她定然有自己的打算。”
似有眼泪涌出,林纪楠,这个曾经的林家绣坊的当家人哽咽地说道“我也相信婉蓉和紫安在陪伴着我们,在看着我们——”
孟水芸抓着手电筒意志坚定地走出了地下室。
手电筒的光束犹如利剑,将如墨的夜色劈出一条凛寒的道路。
……
镜山。
由于日军多日的轰炸,曾经美丽的镜山此时早已经满目疮痍。
孟水芸拿着手电筒艰难地行进在深坑,落石,烧焦的断木间。
“水芸——”耳畔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缓缓转过身子,清冷的夜色中哪里有人?
“水芸——”似乎有人再次唤道。
眼泪涔涔落下,站在镜山上,孟水芸哭道“婉蓉姐,紫安姐,水芸需要你们的帮助,若是真的有在天之灵,请你们保佑水芸,保佑水芸能在此次计划中,彻底将保之澜灭杀,将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鬼子灭杀——”
风吹拂着这个温婉美丽女子的头发。
轻轻将头发收拢,孟水芸将眼泪擦干,拿起手电筒,再次仔细搜寻。
曾经的那个通达那地下宝藏的地下通道的入口呢?
悉悉索索。
一块巨石后,杂草荒芜中,一个包了铁皮的木头露出了一角。
惊喜。
孟水芸连忙俯身,将碎石搬走,将荒草拔掉。
是的,眼前就是镜山通达那秘密地下宝藏的地下通道的入口。
用力拽着一个把手,包了铁皮的盖子被拉拽开。
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
是啊,去年曾发生了大水灾,不知道这地下通道里是否有积水。
挑起罗裙,一手握着手电筒,孟水芸弯腰走进这黑暗逼仄的地下通道。
一级级的石阶记录着这个温婉美丽女子人生道路的点点滴滴。
一路踯躅,一路泪流。
纤细柔白的手轻轻抚摸着青石墙壁。
这个温婉美丽的女子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墙壁上伤心不已地哭泣起来。
日军攻打上海,轰炸苏州,大批的日军在上海街头打砸枪杀中国百姓。
一幕幕惨剧,到处是恐慌,到处是逃难,到处是血腥。
曾经的那个美丽的江南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狼烟,苦难哀号。
自己只是一个山间走出的女子,是生活迫使自己不得不刚强起来,是苏绣这门艺术推动着自己带领众人披荆斩棘。
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心有多累。
一次次地幻想着能躺在大床上,安稳地甜甜的睡上一个懒觉。
一次次地幻想着能像一个小女人一样,穿着美丽的衣裳,抱着孩子,做一个甜美的小家碧玉的小妻子。
也曾幻想过像一个村野悍妇般,粗鄙的大吼大叫,懒散地过上半辈子。
可是自己不能,这一切都是奢望。自己就犹如一个上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也不能停歇。
许茹宝不可怕,无数的竞争者不可怕,积压如山的订单不可怕,百年难遇的大水灾不可怕。
可怕的是中国人的败类,中国人的汉奸。
数万万的日本人打不垮中国,而一个个汉奸和卖国贼却可以将中国彻底摧毁。
那个自己的亲弟弟啊,那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啊……
眼泪无法抹杀自己的恨,更无法遮挡自己对这个彻底走上迷途的弟弟的恨。
为了救林慕容,卓文雪儿和柳晓筠,为了避免更多的人受伤害,自己必须将这个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灭杀在这地下。
眼泪擦干,孟水芸目光坚定地朝更深处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