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偏着脑袋琢磨,总觉得凌昱话中有话,听着是在夸她吧,但好像又带着些戏谑和讽刺的意味,但这都抵不过皎然那颗狂跳的心,所有的调侃暂时都可以忽略,“到底怎么回事啊?”
皎然狗腿地端起一盏茶送至凌昱嘴边,“我何时得罪人了?”要知道哪里得罪人,以后才好改过自新杜绝这种事儿,她可不是猫,没有九条命。
凌昱饮完茶,两指夹起皎然的青丝,送到她眼前,“有人想买你的头发,重金在黑市雇人趁上元灯节行凶。”
皎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那便不是她的过错,改不了,她马上又想到凌涵夸过秦芸的头发,转头问:“所以他们把秦芸姑娘认成我,剪了她的头发?”皎然摇了摇脑袋,“可这也不合理啊,他们要行凶,怎么会认不出我?且秦芸姑娘身边不能没有人跟着吧。”
凌昱一笑,“你倒是聪明着,所以才说你福星高照。”
秦芸的一头青丝,确实是认错人的重要原因,但并非最重要,秦芸和皎然身量接近,夜里皎然的雾灰披风,和秦芸的雾兰披风,在阴暗处看着无两样,两人都是姑娘家,皆梳着双丫髻,这也是他们认错人的原因之一。
不过最要紧的,还是那位指路的叫花子,“善人友善报不是假话,你常施舍吃食给他们,你不认得他们,他们却记着你的好。”凌昱道。
刀疤和叫花子相信指路的乞丐,拐进另一边的巷子,七拐八绕后,正巧碰见秦芸带着丫鬟要回马车小解,叫花子寻常只远远看着皎然,循着背影便认定是她,刀疤一见天时地利人对,拔出刀子就往前冲。
那日刀疤饮了四季春,醉酒之人都不认自醉,叫花子都没认出秦芸,醉酒之人更是认不出来,一路解决了几个丫鬟,追到河边就押着秦芸下了手。
皎然点了点下巴,“那刀疤真如此厉害?秦芸姑娘出身将门,也算是有点功夫的……”
凌昱“呵”了一声,“除了习武女子,寻常姑娘再有力气,便是学了个一招半式,于男子来说,都与三脚猫无异。”
这话皎然倒是认可,男女力气之差,生来注定,她侧过脑袋,“那如果被我遇上,我是不是也注定死路一条?”想到这里,皎然打了个寒颤,叹着气踢水泼向小流旁的鹅卵石,用这样的手段对付女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那指路的叫花子感恩皎然是真,是凌昱的人亦是事实,凌昱略去不提,“不会的。”凌昱亲了亲她的头发,“不会遇见,飞月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头发被凌昱一拱,碰到皮肤有些痒,皎然扭了扭脖子,突然心头一动,扭头问道:“不对,你不是在宣德门城楼上吗?”凌昱脚再快,也不可能在她落水后就奔到河边,若是等他知晓后从城门找到河边,她早就去见阎王了,可见他要么早就跟着,但另一种可能,偶遇?皎然觉得可能性为零。
皎然忍不住又问,“你怎么会在河边呀?”
“你不该庆幸我刚好在吗?”
又绕弯子,皎然横了凌昱一眼,听他继续笑道,“你走时落雪,我想着你又该摔个倒栽葱了,正好可以见见。”
就知道凌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皎然伸出手捂住他的嘴,果不其然,他还不停:“结果可好,何止是倒栽葱,给钻到河里去了。”
“停停停,不听了。”皎然甩甩脚上的水,转身跪在凌昱两腿间,心中自然是庆幸凌昱刚好在的,她听彩絮儿说了,飞月差点也捞不着她,皎然手掌贴着凌昱的嘴,大拇指摩挲着下巴刚长出来的胡渣,看不见却是摸得着,檀口往上,轻轻点了下他的鼻尖,眼里闪着笑意,“所以你在城门上还能看到我?”
自然是看得到,还看到她悄悄抹泪,凌昱抓过她的纤手放开嘴巴,“你那时在哭什么?”
总不能说看到长平公主吃醋吧,这么丢人的真相自己知道就好,皎然嘿嘿一笑,试图掩盖过去:“太冷了,我打了个喷嚏就流泪了。”
凌昱没有揭穿她每次欲盖弥彰都是这个表情,抓着她的手束在腰后,急切地就想做点什么,皎然扭了扭身子,“你还没说,后来秦芸姑娘怎么样?找到了吗?”
都被刀疤盯上了,又手无缚鸡之力,还能怎么办,蓄了十几年的头发一剪刀落下便没了,那几个丫鬟脖子一抹,当场丧命,秦芸因着被刀疤看上,拖到桥洞里,侥幸没落下个发走命落的下场。
但有时候这命还不如不留呢,秦将军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听到女儿失踪的噩耗,沙场上刀光剑影都不怕的汉子,一时间站都站不稳。
全家出动遍京城寻找,别人家上元节欢天喜地,偏生他们是有苦难言,明明女儿丢了,又不能敲锣打鼓遣人找,只能提着灯笼,从黑夜找到白日。
京城里还是弟弟秦单熟悉,两兄弟的府邸就隔着一道墙,秦双半夜登门,也把秦单吓坏了,秦单膝下无女,向来把这个侄女当亲生的疼,嘴上说着多半是一时迷路走失,但风浪见多了,心里清楚只怕凶多吉少,全须全尾回来是不可能了,只盼着找到人时,芸姐儿还活着。
第126章 第一二六回
京城那么大,要找人,单靠府里那点人是杯水车薪,秦双找了秦单,秦单沉思片刻,又去敲醒张大官人的门,犄角旮旯腌臜地,还是要找腌臜人才熟悉。
张大官人一听,就知道刀疤把事儿给办坏了,这下可真是火烧眉毛,自己给自己找了一身麻烦。
面上恭敬地应声帮忙找人,等见到刀疤提着头发回来,张大官人气不过,当头就给了一棍,本来是干干净净一桩事儿,现在倒好,带了这么长长一条尾巴,“看错谁不好,居然认成秦府的大小姐?”
这么好的头发明眼人一辩就知价值,自然不能送进宫中自寻死路,宫里开天窗,钱赚不成,还惹了一身骚,张大官人气得吹胡子瞪眼,“人呢?若是杀了,你的脑袋差不多也要搬家了。”
刀疤身上酒气还没散,但听完已经酒醒了,“没呢,不过……”不过跟死了也差不多就是了。
秦家在无忧洞里找到秦芸时,简直都不敢拿眼睛去看,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没一处好肉,下面更是不能看,歪在墙角盖着一条撕碎的布帛,怔怔不知在望着什么。
几日不见,秦芸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两眼空洞洞,眼下满是青痕,见到秦双,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轻轻张着嘴,唇上开裂,刚结痂的唇瓣又溢出血珠子,半晌后,两滴泪缓缓从眼角流下。
便是向来喊着男儿有泪不轻弹的秦双,也狠狠咬着牙,落下几滴男儿泪,战场上的头颅热血都不叫人动容,但亲眼见到女儿这副模样,本就猩红的眼底瞬间就湿润了。
把女儿包得严丝合缝一寸不漏,这才抱着她出了洞。
秦芸疼得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恨不得一死了之,其实原本她真是这么想的,死了就一了百了,那一夜被欺负之后,头发没了,清白没了,万念俱灰之下,趁着刀疤和叫花子离开的功夫,秦芸纵身一跃就往河里跳。
但无忧洞的周边,可不止叫花子,也是恶棍流氓的栖息地,那些人把她捞起来,却不是救她,而是又一番折磨……
尽管秦芸人还在,但刀疤和叫花子,还有在无忧洞附近出没过的恶棍流氓乞丐,全都没见到隔天的太阳。
张大官人装作不知此事,叫人拧下刀疤的脑袋给秦单一个交代,无忧洞附近的人,则是秦双手刃,脑袋和脖子,就没有连在一起的,尸首也不用留,全都堆在一起,把油一浇,一把火全都化作灰土成为春泥,但已经毁了的清白,再也找不回来了……
皎然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秦家想瞒着,但凌昱知晓得如此清楚,可见并没有瞒住,天下到底没有不漏风的墙。
凌昱初听人报上来时,也颇为惊讶,他的惊讶和皎然不同,没想到秦单居然和不起眼的张大官人走得这么近,深更半夜登门拜访,这可不是寻常交情该有的往来,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但这只是凌昱的猜测,是以也没有和皎然明说。
这么多人出去寻找,再严实的墙也会漏风,“那夜有人看到秦芸被人拉走。”凌昱替皎然解迷惑道,有姑娘被拉走不能证明那就是秦芸,但也不知哪处走漏了风声,第二日就有流言在传那女子是秦家姑娘,三人成虎,传着传着故事越编越完整,听着越像模像样,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又是杀人灭口,又是焚尸泄愤,秦家肯定不会让流言发酵损了秦芸的名声,皎然仍然有些不解,“秦家是怎么做的?”总不能把传谣的嘴巴都堵住吧。
凌昱摇了摇头,嘴自然是堵不住,争辩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心虚,更确信自己听到的,所以只能摆出另一个事实叫人自觉闭嘴。
就在今日凌晨,秦芸出事的河边,浮出一具女尸,官衙的人打捞上来时,路边围观之人,一口一个“阿弥陀佛”,一口一个“罪孽深重”,因着那女子已经浮肿地面目模糊,头发全被绞了去,身上的衣裳被撕得稀巴烂,隐约能看见衣裳底下触目惊心的狼藉,也就能猜到死前受了怎样的对待。
春日已到,但天时未到,河边还结着薄冰,这样的死法,任谁见了都要为她念上几句超度往生,仵作算出眼前女子投河日正巧是上元节那日,种种对上,市民也就以为这才是那夜被人远远瞧见的落河姑娘了。
当然也有一些半信半疑的,可眼瞧这位姑娘的惨状,便是城中舌头最长的人也不敢再乱嚼舌根了,保不齐再嚼下去,下场就跟这位姑娘一样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