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岚因想也不想,道:“那……倘若加上我呢?”
从枕神色一怔,随即抬起头来,不知所谓道:“嗯……岚因兄弟这是什么意思?”
薛岚因微微眯了双眼,放低声音,又轻又缓地说道:“我这些天仔细想过了,我师父他……哎,他执意寻找劫龙印这件事情,可能多少和我的过去有一些关联。可是这么多天以来,我瞧着他着实太勉强自己了一些,若还像以往那般耗损自己的内力和修为,我担心……不对,应该是我不想……”他叹了一声,继而又道,“我不想再看到他因为耗尽内力而痛苦难受的样子,也不想再看到他为我的事情奔波劳碌。说到底,我身上谜团实在太多,师父他不愿去提,我也不想多问,但至少,能让我凭借自己的力量,去还原一份真相。”
从枕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划过一道敏锐的光线。他直勾勾地凝视着薛岚因,似是有所了然地说道:“所以?岚因兄弟是想拿你自己来抵换晏先生?”
薛岚因挑眉道:“看来从兄心里很是明白。”
从枕直言不讳道:“凭什么?岚因兄弟当真清楚自己值多少分量么?”
薛岚因毫不犹豫地挽起袖管伸出手臂,又指了指从枕腰间悬挂已久的长刀道:“从兄可想试试我的活血染上你的刀锋,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从枕凝神望了薛岚因片刻,也不知怎的,突然笑了起来,声线坦然道:“……岚因兄弟,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晏先生会有多生气?”
云遮欢亦是犹疑再三,慌忙前去托住薛岚因手臂道:“岚因,你莫要因着体质特殊,就反复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啊……天知道这样放血放得多了,会出什么样的意外呢?”
薛岚因摇头道:“我自然明白师父不会允许我这么做,但是眼下……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倘若从兄不嫌弃的话,大可由我替师父来助你们一臂之力,且不论过后代价如何,但凡我能够做到的事情,必然会尽力而为。”
从枕眸底微亮,仿若在无形中挖掘出了一些格外有趣的事情:“哦……?那么请问,岚因兄弟肯来帮我们的理由是什么?”
薛岚因简洁明了道:“理由无非就是两个——第一,让我师父歇下,最好是能够恢复以往昼夜闭关的常态。第二,劫龙印以及聆台一剑派的莫复丘等人,必然同我未知的记忆有所牵连——我想顺着路线查明真相,弄清楚‘尔矜’这一名字下包含的所有过往。”
从枕神色不变,仅是微微扬了眉目,不知是夸还是讽地对薛岚因道:“这样看来,岚因兄弟的心思竟是一点也不含糊。”
薛岚因哂笑道:“我何时含糊过?倒是你,从兄,你话这么多,就差一句应还是不应?”
从枕冷哼一声,道:“暂且应了罢。”
薛岚因扬声道:“为何要用‘暂且’?”
从枕朝前踱了两步,语气稍一偏转,一字一顿地回答他道:“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岚因兄弟心头既然放有两张谱,那我这里亦有两处不可轻易忽视的底线——其一,你的个人能力同晏先生相比,必然是天壤之别,此番与你同行的风险如何,自不用我多说;其二,你凭着一张嘴就说要替换你师父随我们继续寻找劫龙印,你可有问过晏先生他本人的意见如何?”
薛岚因垂眸思忖片刻,凝声道:“你是担心我师父不同意?”
“这不是肯定的么?”云遮欢插嘴道,“他要会同意那才是见了鬼呢!”
薛岚因沉默一阵,遥遥望了一眼前方不远处正无声紧闭的房门,良久,呼出一口气来,轻声说道:“……我自有办法让他妥协,你们……等等便是。”
云遮欢愕然同从枕相对视一眼,一时也猜不明白薛岚因准备去做些什么,便只好怔怔站在原地,由他所说的暂且等上一段时间。
第20章徒弟,撩完就跑
这会子戌时刚过,天色将暗不暗,仲夏温热的晚风里携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沿着表层皮肤一路侵入到骨髓深处,便成了无法抵御的冰寒。薛岚因跨过门槛迈入屋内的时候,桌面上堆积成灰的一小截蜡烛还尚未燃尽,幽冷而又淡薄的,将榻上闭目打坐的人影衬得无限清减消瘦。
饶是如此,那如雪一般柔软和顺的发丝之下,尤是一副古雕刻画的绝世容颜。
薛岚因看得有些入了神。良久,似是猝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垂了眼睫缓缓走过去,无声靠近晏欺腿边,轻轻蹲了下来。
他动静并不大,甚至刻意往低压了几分,但晏欺还是随着他的到来缓缓睁开了眼睛。不知是并未睡熟还是徒遭惊醒,也开口不说话,就这么定定凝视着薛岚因的双眼,许久没有一点声音。
薛岚因在心里惴惴不安地猜测着,晏欺多少是有些生气的。且先不说他之前一套自损三千的拔剑方法——及至事后强行替晏欺口渡内力的那一通“壮举”,才谓实实在在称得是上一句轻薄。
——而且……很软,滋味……还挺不错。
他为自己天赋异禀的下流感到羞愧又自豪,矛盾又无措。
然而最致命的,还是他薛岚因偏偏是一个刀枪不入的厚脸皮。
因此,他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凑了上去,用甜得有些发腻的笑容主动向晏欺问候道:“师父,你没事了么?”
最后一个“么”字还没说完,只见晏欺一只手已经缓缓抬了起来。薛岚因一度以为晏欺想要揉一揉他的脑袋,结果半张脸还没凑过去,那只手便倏地攥握成拳,照着他的胸膛狠狠砸了下去。
是真的砸了下去。
晏欺这一拳头用了十足的力气,几乎是毫不留情地将薛岚因整个人都掀得飞了起来,连连朝后疾退数步,最终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将屋内一众桌椅板凳给撞得七歪八扭。
薛岚因让他砸得懵了,杂乱尖锐的耳鸣声响源源不断地盘踞在他头顶,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捂住半是钻心半是钝痛的胸口哑声道:“师父……”
晏欺大步上前,一把将薛岚因胸前松松垮垮的拽住,连带着他整个人一并提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恨恨出声道:“别叫我师父!”
薛岚因被他揪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了,仍是含糊不清地捧住晏欺手腕道:“师父……好难受!”
晏欺手劲微松,转又蛮力将他摁上了身后摇摇晃晃的门板道:“说了别叫!”
薛岚因被晏欺一拳打得七魂六魄各飞出去一半,眼下心都散了,只得稀里糊涂地应他道:“不叫师父……那叫什么啊?”
……难不成真叫媳妇?
然而不等薛岚因将这般极端危险的称呼直接叫出口来,晏欺已是彻底冷下了面色,寒声对他说道:“薛岚因,你现在就收拾东西,回敛水竹林去。”
这一次,晏欺没管薛岚因叫“小矛”,而是直呼他的大名。
薛岚因呆了一会儿,一时连话都不会说了,光顾着瞪大眼睛,好长一段时间缓过心神,几乎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晏欺道:“师,师父……你在说什么?”
“让你滚回去,听不懂么?”晏欺凝眉斥道,“现在就滚,立刻滚!”
薛岚因瞳孔一缩,下意识里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只得轻轻扶住晏欺的小臂,手足无措道:“师父你……你让我滚,好歹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晏欺道:“你还需要什么理由?我说的话,你向来只当是耳旁风,闹出那么大的岔子,腆着脸笑两声就当没事发生……薛岚因,你是仗着我惯你宠你,所以干脆就目中无人了,是么?”
薛岚因让他说得人都愣了:“我,我没……目中无人……”
“行了,闭嘴。”晏欺松手放他下来,扣着他的肩膀用力朝前推道,“什么都别说了,这里容不下你,你给我回去,好生呆着,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都想别去。”
“师,师父……”薛岚因被他推得一路踉跄,话都说不完整了,费了好大的劲回过头去,偏又被晏欺扳着身子拧向了外边,以刻不容缓的语气厉声催促他道:“楼下有马,你不要和我说不认识路,来时怎么来的,你现在就给我怎么滚回去。”
薛岚因无可奈何道:“师父不要推了……”
晏欺打断他道:“少扯些有的没的,让你走就赶紧走!”
“师父……”
“走。”
“师父,要我走可以。”
冷不丁的,薛岚因强行停下前行的步伐,回眼将目光径直凝向晏欺道:“……你先告诉我,尔矜是谁?”
气氛陡然一沉。
约莫是未曾料到薛岚因会突然问起这样一个一言难尽的陌生问题,晏欺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便陷入了无法言说的沉默。
“师父,告诉我。”薛岚因上前一步,贴近晏欺如沐冰雪的面颊道,“尔矜是谁?”
晏欺没说话,鸦黑的眼睫微微动了一动,又无端向下垂了几分。
薛岚因继续重复道:“师父,尔矜是谁?”
晏欺抬了抬眼,周身凌人的气势一点点地褪了下来,逐渐化为暗无天日一般的冰寒。
薛岚因叹了口气,走过去,略微抬起臂膀,将人缓缓抱住。
晏欺全身一僵,随即明显感觉到薛岚因温热的面颊轻轻贴上了他的颈窝,若有若无地蹭了一蹭,继而闷声开口说道:“师父,你总是这样……你以为什么都瞒着我,什么都憋着不说,我就不会生气伤心了么?”
晏欺尤是声线冷淡道:“……你有什么可生气伤心的?”
薛岚因闭了眼睛,靠近他脖颈上方轻道:“那师父是觉得……我伤心还是生气,都无所谓是么?”
晏欺无言以对。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薛岚因阐述明白——就像薛岚因永远也看不懂他荆棘载途的苦心一样,两者相差甚远,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
薛岚因见晏欺仍旧陷在缄默中无法自拔,不由将声音狠狠压低,贴在他耳畔继续说道:“好罢,师父你既然答不上来,我再问你点别的。”
晏欺皱眉道:“有什么可问的?让你滚,你就滚,听不懂人话么?”
薛岚因仿若未闻道:“那天我在湖叶镇的客栈外喝醉了酒,事后发生了什么,我在为你渡内力之后……差不多记起了一个大概。”
晏欺瞳孔一缩,再望向他的眼神里突然增添了几分错愕之意。
薛岚因苦笑道:“师父,你别把我当傻子好么?你……就算什么都瞒着不说,我也是有感觉的——但是不论如何,被人始终蒙在鼓里,除了憋屈……也就只剩下难受了。”
晏欺眉目微扬,眸底寒光似是隆冬未融的冰霜。他定了定神,很快将凤眸眯起,居高临下地回视着薛岚因道:“我让你难受了吗?”
他这话不是疑问,倒像是咄咄逼人的质问。
薛岚因有些愣住,方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又被晏欺探手前来捏住了下巴,继而凝声说道:“我不把你当傻子,看你一直自作聪明有意思么?”
薛岚因微微怔忡道:“师父……”
晏欺没再应他,转而扬起食指,运功凝聚内力于手掌心道:“你不肯回去也行,我暂且施术封你手足经脉,在我寻得劫龙印之前,你便好生留在此地,勿要再胡乱走动!”
言罢,冰冷的指节应声直抵薛岚因毫无防备的胸膛。薛岚因面色一震,慌忙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要躲,而晏欺哪里会给他这样的机会?不由分说便欺身上前拧住他胳膊,手腕一悬一扣,指风快如出鞘的剑,眼看就要堪堪一击制其周身要穴,薛岚因瞬间矮下身去,从晏欺臂弯下钻了出来,身手敏捷得像是一只兔子,直骇得晏欺目光微偏,那蛮力一指便不慎落在薛岚因腰上,又狠又稳地点了上去。
——这一下力道可用得不轻。
指尖方触及薛岚因腰线的一瞬之间,他只觉脑中一片灯红酒绿姹紫嫣红,人生酸甜苦辣百般滋味都给活生生炸出来了,“扑通”一声正跪在晏欺脚边,连连哀唤道:“疼死我了!师父,你是想直接要了我的命吧……”
晏欺见他吃痛,心下虽狠狠一跳,面上却始终僵冷薄怒道:“知道疼,你还瞎躲什么?”
薛岚因双手捂在腰际,仍是惨声不断道:“我哪知道你下手这样重?嘶……哎,可真是疼死我了,腰要给你戳烂了师父…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