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不为师_御书屋作者:蓝风山
拒不为师完结+番外_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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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他晏欺一人挂着丰埃剑主门下二弟子的名头,日夜在江湖上为非作歹,横行无忌。
足以让易上闲厌他弃他的理由,实在是太多了。
可惜就现在而言,他们唯一可以就近投奔的地方,也仅仅只有一个。
云遮欢心知肚明,偏是不厌其烦地再三劝慰道:“薛岚因,晏欺此次南下,多少抱有几分个人的目的。他原本就计划前往长行居,事情已定,你又是何故要逆着他的想法私自行动?”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薛岚因不假思索道,“他听我的,不存在所谓逆与不逆。”
“薛岚因,你……”
“云姑娘。”薛岚因略微侧身,倏而唤了她的名字,声线低淡道,“你身中剧/毒……可我师父,也同样命在旦夕。”
他眼睫抬起,黝黑的瞳孔底端,却是空无一物。
说不清的痛楚与恐惧堆积成山,反而轻易形成了一种接近于冷厉的空白。
“恕我私心,接下来的路程,我只想顾全他一人的安危。”他道,“在从兄带来答复之前,易上闲随时都有可能拒绝他的请求。我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赌他会顾念同门情谊,回头来医治我师父的伤势。”
云遮欢面带茫然,犹自不解道:“可是眼下除了长行居,你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我先替师父渡完剩下的内力,至于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吧。”薛岚因道,“师父以往常年闭关敛水竹林,我想等他稍稍恢复一些,直接带他回去也好。”
敛水竹林……
云遮欢眸色骤凉,几欲是咬牙切齿地出声喝道:“我看你是疯了!敛水竹林是什么地方?十万八千里的距离,你说带他走,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走了,你究竟有没有脑子?”
薛岚因思绪紊乱一片,已俨然听不进旁人片刻言语。只知此时晏欺在他怀里,便下意识里想要将他护住,嘴上说着要带人走,可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是个无头苍蝇,没了晏欺在耳旁时常提点两句,他就这么浑浑噩噩的,辨不清眼前的东南西北,亦不知接下来再该怎么去走,或是再该怎么去做。
“薛岚因,薛岚因!喂!你若真要往回了走,晏欺会被你给气死的,快停下!”
他在前魂不守舍地一直走,云遮欢亦禁不住在后叫嚷着跟了一路。
如今大难临头,恰逢从枕一去至今未归,她仅剩唯一的可依赖之人,现在偏像个失了神智的怪物,这叫她怎能不忧心忡忡?
一个人活到头来,终究逃不过自私这一句形容。
她心底觉着骇然,难免会对即将到来的死期感到恐慌。
若是按照平常的脾气,她大可转过身去,掉头就走。然而此时此刻,她满心无助仓皇地紧随在薛岚因身后,唯恐某个未知的下一瞬间,便会有人催使她身首异处。
“你太固执了,薛岚因。”她说,“人生来难逃一死,晏欺总要比你先走,你强行给他续命,又能熬到几时?”
“禁术注定催人早亡,这是任何一本古书上都存有的记载。你师父活到现在这般时候,也差不多该……”
话音未落,前方那人脚步已是骤停。
云遮欢方才意识到自己莽撞失言,将欲补充解释些什么,却是来不及了。
薛岚因无声回过头来,原本一双汲满水光的眼睛,昏暗而又幽深,无法言喻的悲恸与绝望,能在瞬间将人湮没吞并,生生折磨至无法呼吸。
那时候,云遮欢一度以为,薛岚因会因为这样一句无心之言,毫不留情地与她撕破脸皮。
直到她无意垂下头去,看见他怀中的晏欺在不断发出微弱的颤抖。
而与此同时,他那一头如雪般铺展而下的三千银丝,忽而像是开始褪色一般,从发梢至尾端,猝然现出大片与常人无异的乌黑。
第98章咒散
人常言,西北一带地域魂术兴盛,早在诛风门创立之前,便流传有一套专用以摄魂夺魄的邪流禁术——名为遣魂咒。
逆命途,改生死,消人劫,遣魂归。
晏欺少时双亲离世,恰逢一朝家破人亡,因而时常会过于看中生死。
第一次正式调用修为施动遣魂咒,便是为了挽留昔日最为敬爱的恩师。
但很可惜的是,他没有成功保下秦还一条性命,独独留下一缕记忆残缺的幽魂,禁锢在长行居中饱受无尽岁月蹉跎。
而那第二次,就是在十七岁那年,义无反顾救下自己心心念念的小徒弟。
好在这一回,活剑族人顽强惊人的生命力,并没有让晏欺再次失望。
薛岚因从那一丝半缕毫无意识的残魂,日渐结成了有血有肉的实体,而同一时间里,晏欺也在与他相对应的恢复速度下,不断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最开始,还只是在洗心谷一战中瞬间白了满头。待到后来,干脆连生长的规律也与普通人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他相貌清秀,体型纤瘦,近十余年仍旧保持着初时现于人前的年轻俊美。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活了千百年的老妖怪。至今容颜未衰,恰是他修炼禁术护体的证明。
可谁又料,江湖中人所一致畏惧、嫌恶、避如蛇蝎的妖祟人物,也不过正值最普遍无奇的而立之年。
禁术加身,迫使他多年外表如旧。尽管如此,真正在岁月中不断蚕食流失的,却是他所剩无几的生命。
而今修为已散,内力悉数亏空,遣魂咒所长久维持的现状,亦在霎时随之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连晏欺昔日里赖以生存的护体禁术,在性命垂危的最后一刻,也选择了弃他而去。
——可他也终于,在这黑白颠倒的漫长折磨中,回归了原本应有的模样。
染霜的银丝浸了墨底,似冰雪消融,顷刻化为望不断数不尽的沉黑。
薛岚因垂下眼睫,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着他,在怀中一寸一寸,迂缓而又安静地,卸下遣魂咒近十年来予以他的沉重负担。
看着他,秀美却苍白的容颜,无声刻上一层年岁裹挟的沧桑。
时至今日,薛岚因才在真正意义上瞧见,原来晏欺褪去往昔所有冰冷锋利的伪装,会是这般模样。
他才不过三十来岁。
寻常人眼中不老不死的凶煞魔头,失了一层禁术刻意造成的掩盖,便愈发显得棱角分明,五官温柔。
“你师父不老。”
“年纪也远比我想象中要小很多……”
“唔,我原本一直以为,他真会是个……妖怪。”
郊外的野柴火,是隔了空的刺寒。堆高了也闷不出的热气,蒸腾着绕了漫天,冷得很,也倔得很。
薛岚因执意不肯挪窝,云遮欢赶在他身后劝说了不知有多少次,总算逼得他停下脚步,却不论如何也不愿再往别处走。
他把晏欺护得像块易碎的瓷,生怕往外多迈出一步,他便会无声无息地散落一地,彻底离人远去。
可云遮欢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三人燃了火堆围在枯木林里坐下,她冷得发颤,身旁的薛岚因偏是浑然不觉,继续当个聋子似的揽着自家师父,对耳畔频频嚷起的抗议声响充耳不闻。
“喂,我冷啊,好歹找间客栈住一住吧?”
“晏欺也会冷啊,大冬天的,你带着他风餐露宿,明儿一早还能剩下几口气?”
“喂……薛岚因!”
她一人光顾着自言自语,说到最后,也没指望他能有耐性听进几分。直到嘴边有意无意提及“晏欺”二字,薛岚因这才触了电般醒过神来,有所意识地伸手探了探晏欺柔软的襟口,半晌,松了口气,摇头对她说道:“……他不冷,都快捂出汗了。”
“你……”
他摆了摆手,继而低低打断她道:“且不说师父现在伤势不明……眼下时候也不早了,你要住客栈,人多而杂也罢,若让旁人盯上眼逮个正着,长几条腿都不够跑。”
他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但她听来总归就觉得不舒坦。
一个人再怎般谨慎小心,身体也不是生铁铸的钢板。入了冬的无尽寒夜,南域的水土即是刺骨锥心的冰凉,她云遮欢如今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对面师徒两个倒是靠着相拥便足够取暖,偏她就这么干坐着互瞪眼睛,心里更是说不出的尴尬焦躁。
有时候,她甚至盼着晏欺就这么死了,还能算是一了百了——至少图个眼不见心不烦。
然而在实际上,事情的走向往往不会如人所愿。
不知是薛岚因看护得实在太好,亦或是晏欺本身就福大命大——后半夜的时候,他似乎挣扎着缓过了那一口气,微微眯开了眼睛,竟是奇迹般地恢复了神识。
不得不说,薛岚因照料晏欺,是当真捧实了整整一颗心在往他身上粘。
晏欺初醒那会儿,云遮欢已乏得睁不开眼,隐隐约约只听得身畔有了动静,稍一偏头,却是薛岚因小心翼翼凑上去给人喂水。
彼时柴火燃起的木灰堆得老高,水囊里的清水都是薛岚因千方百计架上去温过的,含嘴里,待不烫了方一点一点对着喂。晏欺拧着眉头,反反复复不知呛出来多少次,好不容易烘干的衣裳湿了一片,薛岚因也是不嫌,就这么抱着他靠火边窝着,一面保暖一面接着给他喂水。
半天折腾完了,复又拢着手腕给晏欺输送内力。云遮欢在旁是真真瞧着心烦意乱,此刻正受着冻寒,脑子里亦难免跟着一串火星漫漫,偏听得晏欺在边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喊了声:“……热。”
薛岚因非得又拿外袍给他圈上一层,温声道:“穿多点,外面冷。”
就这么一句,云遮欢火了。一伸手,枯木枝散乱着扔了一地,转身便折往林深处走。
薛岚因匆匆回神,不经意问了她道:“云姑娘,这么晚了,你一人干什么去?”
“我冷!”云遮欢咬牙切齿地道,“……我自己去拾些柴火,行了吧?”
薛岚因心里正乱着,一时还有些疏忽,待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想应声说句行啊,你多弄点来。但还没能开口,人已经迈着大步子走远了,怎么叫也叫不住。恰巧怀里的晏欺挣动着完全清醒了,刚呛了水的喉咙带了点儿哑,人分明还泛着糊,便扯开嗓子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那姓从的回来没有?”
“都这副样子了,你倒还有心思想着别人。”
薛岚因叹了声,替他将褶皱的衣襟逐一摆平。及至目光微微上移,又瞥见那满头银丝尽数化为黑发,心中悲恸,将欲伸手为他遮上一遮,不想指节还没能抬起,已被他偏头落入眼底,彼此对视一阵,很快明白过来,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言语。
遣魂咒散尽,意味着练咒之人命数既定,死亡只是早晚的事情。师徒二人皆是了然,偏是一人犹自攥着不舍,一人迟迟不愿相信,时间久了,有些话反而变得不那么容易出口。
片晌安静,晏欺难得主动了一回,没犹豫一会儿,动了动唇,想试着说点什么,却被薛岚因低下头给瞬间堵上了嘴。
他吻得很深,舌尖还有意无意沾了一丝血味儿的腥甜。
晏欺一慌,怕让人云遮欢一姑娘家在一边瞧着不好,然而一偏眼睛,又哪儿还见着她的人影?当即骇得将他一把推开,火急火燎地道:“……云遮欢呢?”
“刚刚你没看到么?”薛岚因无谓道,“她拾柴火去了……”
“混账小子……你是傻的吗?!”晏欺面色一白,霎时打断他道,“赶紧把她找回来,莫要让她一个人往别处去!”
言罢,竟是竭力撑着想要直起腰身。薛岚因心下一慌,赶忙上前将他轻轻摁住:“怎、怎么了……?拾个柴能有什么啊,你别乱动!”
“她身上带着劫龙印,你说能有什么?”晏欺是气急,抓着涯泠剑鞘便要敲他脑袋,只是没什么手劲,砸上去也不轻不重像在挠痒。
薛岚因唯恐他又缓不过那口气了,左右犹豫片刻,终是啪的一声直接点上他穴道,顺势将人往臂弯里一捞,抱了起来,直道:“你还闹腾,我过去找她便是了,你听点话好不好?”
晏欺让他整个儿搁在怀里,一时动弹不得:“你……”
薛岚因到底是个不缺力气的,转身回去熄了火堆,便带上自家师父沿着方才云遮欢离开的方向往里走。
南域一带土木湿润,尤其是到了夜里,白日时候的露水悉数结了白霜,绕在枝枝叉叉的枯木间,便成了浸入肺腑的极寒。
人会觉着冷那是真的,但如今才近初冬,烤着火堆宿在野外也未尝不可,况且眼下形势紧迫,住在人来人去的客栈反易造成累赘,薛岚因和晏欺两个大老爷们儿自是习惯的,只是云遮欢一个小姑娘生来娇气,难免易生埋怨,此时一人走在荒无人烟的枯木林里,满身沾染了木枝燃烤的呛人气味儿,只觉难以忍受,加之早前对面偏还坐着一对不知廉耻的师徒二人,气氛怪是难堪,她憋不下去,又骂不出口,思忖半天,最后也只能自己一人退出,盘算着待晨时从枕若能回了,顺道捎带一则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一旦入了长行居,便会无端安心下来许多。
她百无聊赖地绕在林间走,捡的枯枝捏在手心,攥着,没过多久便随移动的脚步落下了大半,因而一直捡了扔,扔了捡,往复下去,真正到手里的,并没有多少。
她一直认为自己本没有必要这样。如果当初劫龙印没有被迫导在身上,大概也不会害她如此奔波。
可是说到底,如果之前她没有中毒的话,族长之位也一定会稳稳当当落在她的头上吗。
不一定。
她心里清楚得很。从枕的存在于她而言,没有一天不是个巨大的威胁。可……她依赖他,而且是过于依赖,凡事总想着有他在身边,便能轻松地迎刃而解。
她这个小族长当得很是憋屈,憋屈而又无能。
她甚至可以想到,万一她最后落得个客死他乡的惨烈下场……族长之位将会传承给谁。
只要云老族长收从枕为义子的话……
她摇了摇头,这样的结果,于北域白乌族而言,可能是再好不过,毕竟墨守陈规推她上位,并不是所有长老心中所愿。
蓦然想至此处,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末了,抱紧怀中成堆的枯枝,继续往回时的路一点一点迈出脚步。
然而走到一半,不知为何,背后倏而染上一股幽幽的凉意。
她略微侧头,先时只当是天气潮冷,人体应当作出的反应,直到背后无端响起一道悠长而模糊的人声,她才开始意识到,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黑暗里,有人如是低道:
“……想活下来吗,云遮欢?”
第99章痴狂
他说,想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