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倒下,但是他知道刚才这一招已经让自己的内力消散殆尽,换句话说,就是武功尽失,再没有与皇帝分庭抗礼的力量。他是在沙场上行走惯了的人,见过太多的生生死死,羞辱折磨,他深深地知道一个没有力量的人,不仅没有选择生的权力,甚至连死的权利也没有。一时的犹豫与贪生,很可能带来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后果,而且再也没有选择死的权力,只能在苦难和折磨中忍耐,后悔,如行尸走肉一般期待着遥遥无期的解脱……
既然如此。
卫云翼张口便咬,却不料恰被人一把钳住了下脸,且有力的虎口正卡在他的口里,下颚的关节随即被逼到极致,完全失去了咬合的能力。
霍金光不愧是廷尉出身,审问犯人自然轻车熟路,防止人自尽的方法当然也是手到擒来。
照理霍金光本不是卫云翼的对手,然而虎落平阳被犬欺,刚刚十来个大汉都奈何不得的卫云翼此刻却很轻松地被三两个侍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霍金光一手抓着他的脸,一手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别动。
皇帝李玄青从一干侍卫中走出来,走到卫云翼面前,突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来。
“堂堂的卫云翼将军,竟然像个妇人似的咬舌自尽,不怕传出去天下人笑话吗?”
成大事不拘小节,卫云翼一心求死,哪里还想到这些?
然而卫云翼骨子里到底是不愿留一丝瑕疵的,所以皇帝李玄青看得出,卫云翼并不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一丝动摇,便乘势继续嘲弄道:
“卫将军想死,朕不是不能成全。”
卫云翼剑眉一横,猛地抬头望向皇帝。
“只不过以死证明一门清白……呵呵,卫将军也未免太高估自己的命了吧?你从小在宫里长大,不会不知道这宫门内外的差别,什么话传得出去,什么话要怎么传出去,天下的百姓只能知道他们该知道的……
没错,宫闱秘史传不出去的永远比传出去的多,若不是末代君王,谁不为自己的先祖避讳?
“至于后世的评价臧否,莫不以本朝史官的评价为准,我朝私家修史早就禁了,只有官修的史书能传给后人,而正史又都是奉朕的敕命修撰的……
也就是皇帝怎么说,史书就怎么写,而后人能看到的永远是被记录的真相,却不可能知道那些被掩盖起来的真实。
“朕若是卫将军,便好好活下来。毕竟只有活人才能为自己说话,而死人,就只能被人任意编排——说你是反贼,你就是反贼;说你是奸臣,你就永远是奸臣。”
皇帝李玄青太知道卫云翼在想什么了,他这几番话句句戳中卫云翼的内心,仿佛无数的蜘蛛丝缠住了他那曾经矫捷的四肢和躯干,让他一动不能动,只能任人鱼肉,再无可逃。
“当然,若是卫大人还是要死,朕也拿你没办法,不过还是请卫大人先看清楚这里是哪里。一腔热血若洒在这里,到底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恐怕,不那么好说……”
卫云翼闻言慢慢地抬起头来,视线渐渐地在小楼门楣下的匾额上聚拢,迎面射来的日光和内伤失血让他的双眼有些模糊,然而等他看定那匾额上的字,却是身上受了一个炸雷,震惊当场。
蜿蜒曲折的笔画如金蛇狂舞,永远地刻在了卫云翼的脑海深处。
没错,这里就是凌霄宫。
第九回上
卫云翼当然知道凌霄宫是什么地方。
没有人不知道,前朝最后一位皇帝孝哀帝是个极度荒淫无道的暴君,他模仿汉武帝金屋藏娇建了一座诡异的小楼藏他的男宠秦舞师,据说常常是楼门一关十日整,不见天子不见臣。而且据说秦舞师特别喜欢在院子里莳花理草,长袖飞扬时别有仙人的味道,于是孝哀帝异想天开地要人开个八面玲珑的亭子房,只为了他可以随时看到秦舞师翻飞如蝶的样子,完全不管这建筑多么地不可能,多少无辜的能工巧匠耗尽心力最终还是因为完不成皇命而冤死狱中。后来,当高祖率领愤怒的民众大军攻入内城之时,孝哀帝正和他的男宠秦舞师在这小楼里行云雨之事,于是愤怒的兵士万刀齐下,孝哀帝和秦舞师当场血染锦帐,活活砍成了肉泥,所以本朝太祖夺了天命之后,特意把这幢代表了前朝无道的小楼作为警戒之物保留下来:一方面是讽刺前朝的荒淫,彰显本朝的正义;另一方面也是警戒子孙后代,切莫蹈前人之辙。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真的死在这里,就算是圣人在世,怕也是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差点一时冲动铸下大错!
皇帝李玄青挥手让霍金光他们放开卫云翼,众人放手的一瞬间,便见一身战袍的大将军卫云翼竟如一滩泥似的软在地上,失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里,所需一切都会有人送来。你是聪明人,规矩一点对你有好处。”皇帝说完这句,就拂袖带人离开了,只留了几个侍卫把软在地上卫云翼扶起来,连拖带拽地把他往宫里运。
“李玄青,你太狠了。”
卫云翼盯着皇帝离去的身影,沉沉地说了这一句。
而在卫云翼看不到的地方,皇帝李玄青停住了脚步,回身望了望那蓊郁丛中的小楼尖顶。
卫云翼,别怪朕心狠,朕太了解你了,你怕的不是死,而是你死后的骂名。既然你要做君子,朕就甘心做个小人,只要能捆住你一辈子,什么手段朕都使得出来!
“陛下?”李总管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看紧点,别让他跑了。”皇帝说完就转过身,沿着小路向小楼相反的方向离去。
“是。”
不知自己是怎么沐浴更衣的,总之等卫云翼从回忆的深渊中清醒过来,他已经被仰面朝天地放在了二楼正中的床上,手脚都被缎带绑在了四周,一如他当年离开这里时候的样子。
“不必,卫大人是自愿的,这些东西解了吧。”
“是。”
地位略高的侍女随即弓着腰碎步小跑过来,低头伸手,给卫云翼松开手上的束缚。
谁知卫云翼却猛地一挣,“啪”地打在侍女雪白如绢的手上。
“陛下不必如此,臣甘心领罪,绑着便是。”卫云翼的眼睛冷漠地盯着皇帝李玄青的脸,那是没有感情的眼神,甚至连绝望和恨意也没有。
没错,他什么都想起来了。本以为可以如噩梦一般忘记的地狱,本以为上天还对他有一点垂怜,可以就这么卑贱、屈辱却能如虫豸一般活下去的现实……结果,这凌霄宫里的床才是他的现实,那游走在朝堂间被朝臣和宫女耻笑的生活,才是短暂的美梦,如昙花一现,随即凋零。
呵,什么美梦?他卫云翼和皇帝李玄青本就是一白一黑,绝没有容忍共存的可能!
第九回下
呵,什么美梦?他卫云翼和皇帝李玄青本就是一白一黑,绝没有容忍共存的可能!
而在皇帝李玄青来说,则是在卫云翼的眼底看到了那一望无际的黄沙荒草,散落的白骨空洞地望着被沙子打磨成暗黄色的天空——那是无人凭吊的古战场,再没有浴血厮杀,只有等待遗忘。
你就这么希望被朕遗忘吗?
卫云翼,朕不会忘了你,你也休想忘了朕!
李玄青一把揪住卫云翼的下巴,一双眼睛如恶狼盯着被青藤死死缠住的羚羊一般:“卫大人这么喜欢被绑着,朕就满足你。你可不要后悔……”
李玄青一边说着一边把左手放在卫云翼的胸口,如毒蛇一般沿着他身体的正中向下游去,直到消失在薄衾之下,一切都陷入沉寂。
“呃啊!”卫云翼突然大喊一声,整个身体都剧烈地颤抖起来,在一旁低头的侍女吓得差点跳起来,却是死死闭着眼睛低着头,不敢吭一声。
随着李玄青的手在卫云翼的两腿之间看不清的动作,卫云翼的身体越绷越紧,如剑的浓眉紧紧地皱成一团,豆大的汗滴开始沿着他的发际向下滑落,咬紧的牙关咯吱作响,被丝绸绑住的四肢开始用力拉扯,勒痕清晰地印在他发青发紫的手腕和脚腕上。
“放……放开……”
咬紧的牙关里垂死一般挤出两个字来,李玄青却完全没有放开他的打算,反是更用力地攥紧了他敏感脆弱的要害,一边紧贴着他最怕的尖端用力向下按。
“啊!!”
李玄青的头皮疼得发麻,说不清的酥麻之痛沿着他的脊柱不断地刺入他的头脑,让他一刻都不能忍耐下去。他是个习武之身,什么痛苦他都能忍耐得惯,然而他宁愿被人暴打一顿,宁愿被挂在绳子上用鞭子抽,用刀砍,甚至可以乱箭穿心射死他,也强过于这种嘶嘶哑哑连绵不绝疼得让人发疯发狂的折磨!
“呃啊!——呃……啊、啊!!”
“痛吗?”李玄青仍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床上濒临崩溃的卫云翼,仿佛这痛苦的来源不是他一般。
“放……放开我、啊!!”卫云翼的双目死死地拧在一起。
“求朕。”李玄青手下又加了力道,“你记得吧?就像以前一样。”
卫云翼颤颤巍巍地睁开被汗水浸透的双目,彷如濒死之人望着唯一能救他的大夫一般。
“求……求陛下……”
“求朕做什么?”
“……我……”
“朕听不清,大声点。”
“临幸我……求陛下临幸我……”
卫云翼的眼中倒映着盈盈的水光,李玄青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别的。
“呵。呵呵。”李玄青的嘴角露出满意的笑来,“卫云翼,朕最喜欢听你说这句话了。”
李玄青说完,便一把将罩着卫云翼的薄衾扯了下来。低头侍立一旁的侍女只听见一声可怕的丝帛撕裂的声音,随即便是一个男人呼天抢地的哭喊,灌得她满头满耳,天昏地暗,直到那声音变得嘶哑,变得微弱,变得气若游丝,再也发不出来,她才听到一个冷若寒冰的声音在自己头顶命道:“更衣。”
侍女身上一抖,赶紧睁开双眼,以最快的速度捡起一地的锦衣华服,小心翼翼地一件件为皇帝穿好,恭送陛下回宫。
“宣太医。”
“是。”
这是皇帝离开凌霄宫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十回上
“云翼,听伯父一句劝,不要再跟陛下抵抗了。你刚从外面回来还不知道,不瞒你说,现在满朝文武都屈服了,你这样硬撑着,有什么用呢?”蒋太医一边写好单子,一边交给旁边的侍女去御药房抓药。
“李……玄青……”一身青紫血污的卫云翼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披风和裤子扯得稀烂,沾满血水,看上去简直是被一群野狼啃过的尸体一样!白天被霍金光踹出的内伤还没恢复,晚上又遭到皇帝这么残忍而羞辱的对待,若不是他从小身体练得结实,随便换个人,怕是小命早没了。
不,其实蒋太医心里明白,卫云翼之所以硬撑着没有死,是因为他对皇帝李玄青的恨。
对那个人的恨,让他活了下来。
“孩子,你还年轻,不知道这人世间苦难和屈辱才是常态,轻狂舒服的日子也就那么几年而已,倏地一下就过去了。你现在还不明白,可是这么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依我看啊,陛下也就不过是一时兴起,等过两天就对你没兴趣了,到时候你再出来做个生意,或者去哪里当个小官,怎么都是一辈子。人啊,这一辈子很长很长,真是非常非常长,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再想想,其实,这也不算什么,都是小事。”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蒋太医心里也知道卫云翼所遭遇的绝不是“不算什么”的小事。他在宫里也是老太医了,什么病什么伤没见过?却从没见过有人被折磨凌辱得这么惨的。宫里的小太监被人强暴的他也见过,但却从没有人被弄得从里到外血肉模糊,这哪里还是发泄欲望,明显是故意施虐;左腹下的肋骨虽说还不能断言已经断了,但至少是要裂出几道裂痕的,这可千万得好好调养,否则以后阴雨天有他受的;比较轻一点的倒是右手手指和两腿膝盖的关节,虽然被人硬生生扭得脱臼,当时怕是疼得生不如死,但过后看来却是好得最快又不容易留下病根,以卫云翼的身体底子,只要按他的方子好好调养,用不到两个月应该就可以痊愈了。
两个月……
以卫云翼那比火还刚烈的性子,这两个月蒋太医已经不敢指望了,他只祈求皇帝最近忙于其他事,至少给他一点恢复气力的时间。
唉!虽然作为大夫不该说这种话,不过看他这副样子,真觉得不如死了还好受些。
“云翼,你先歇着,不要乱动,有空好好想想伯父的话,我明天再来给你看看背上还有没有别的伤。”蒋太医知道这时的卫云翼是听不进任何话的,只嘱咐了侍女几句煎药的注意事项,又盯着他那要死不活的样子叹了口气,才转身离开了。
不知道是皇帝真的忘了卫云翼,还是最近又迷上了哪位娘娘,总之万幸的是,皇帝竟然真的整整两个月都没有出现!于是在这期间,卫云翼渐渐从那日的遭遇中恢复过来,气色也好了,心情也好了。
或许生命和非生命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它强大的恢复力:一块石头被砸碎了就永远都是一地碎石,而一个人即使遭遇了灭顶之灾,却仍会不屈不挠地努力恢复原样。
于是卫云翼渐渐恢复了原样。灭门也好,蹂躏也好,再怎么痛苦的事情在事后想想都只能平淡接受——人总要活下去,既然要活下去,就必须学会遗忘。
遗忘,或许是上天赐予苦难的人类最好的礼物。
但是皇帝李玄青不会让他遗忘。于是就在卫云翼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皇帝李玄青又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个人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和折磨,正在恢复的身心再次毁于一旦。
第十回下
但是皇帝李玄青不会让他遗忘。于是就在卫云翼伤好的差不多的时候,皇帝李玄青又出现在了他眼前。这个人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他所遭遇的一切苦难和折磨,正在恢复的身心再次毁于一旦。
不过好在上次的经验让卫云翼的身体获得了自卫的本能,所以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这次也没有再对皇帝大打出手,只是进行了最低限度的推搡和阻碍,于是皇帝便扯了床单把碍事的手脚绑在了床上,这以后就形成了惯例,成为卫云翼生活的常态。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嘶哑的声音里,是濒临崩溃的绝望。
李玄青不管他的质问,径自在他的腿间弓着腰挖掘着,直到把剩下的一点油膏也都涂了进去。说实话,上次不仅是卫云翼遍体鳞伤,他自己也弄得很不舒服,甚至很疼。要说也是卫云翼抵抗得太过,他本以为他没了内力会乖一点,却没想他这比火还烈的性子竟真的宁折不弯,非要他打得他吐血、卸了他关节,他才肯老老实实被他占有,老老实实成为他的人。
算了,反正本来也没打算在他身上舒服,只要把他绑在身边,疼也好,怒也好,伤也好,恨也好……
“李玄青,就算你恨我卫家的人,至少我以前对你……”
“以前?你还有心情想以前?”
李玄青抱着卫云翼的腰一个深挺,卫云翼随即“啊”地大喊一声,却马上屏住一口气,过了半天才又大口大口地喘起来。
没错,卫云翼之所以对李玄青耿耿于怀,并不仅仅是因为对他的恨,更是因为他们以前曾是那么亲密无间、甚至比亲兄弟还好的关系!卫云翼一直以为他的人生就是为李玄青扫平匈奴,建立太平盛世,而李玄青则作为一个英明之主治理天下,最后两人成为青史留名的明君良相,为万世后人不断地瞻仰和述说。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就算你李玄青不想做明君,为什么要毁了我的一生?!而且毁到如此的地步?!我卫云翼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为什么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仿佛看透了卫云翼的心声,皇帝李玄青一把掰过他的脸来:
“卫云翼,你给朕记住:以前的太子李玄青已经死了,你眼前的人是皇帝李玄青,是杀了你全家的男人!是凌辱你身体的男人!你只要记住这张脸,一辈子都不许忘!”
卫云翼透过模糊的双眼看向眼前的人。没错,他确实是李玄青,双眼还是那么清亮果决,嘴唇还是那么红艳如血。但是他也再不是那个李玄青,那个眉尖带着一点隽秀之气的温润太子,而是一个残忍暴虐的君主,自己所有苦难的始作俑者!
“我……”卫云翼拼命从床上挣起来,把他染血的眼睛狠狠贴在李玄青的脸上,“我就算死了,化成灰,都不会忘记你……”
没错,李玄青要的,就是卫云翼对他恨之入骨。
应该说,只要能入骨,谁还管他是爱还是恨呢?
皇帝眯着眼睛看着他,嘴角露出一个极邪的歪笑,随即抽出身下的阳物,卫云翼刚要舒口气,却觉那东西如钢刀一般猛地刺进来,让他痛得心脏都快停了。
“李玄青……”卫云翼叫着这个他曾经最熟悉的名字,此刻却饱含着恨意,和恐惧。
“朕说过,你要叫朕陛下!”李玄青一把抓住卫云翼小腹上的阳物,用力一攥。
“啊!!!!”卫云翼痛得连死的心都有了,或者说那一刻,他也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不过他没有死,还活着,前后双重的疼痛直往他心里钻,却也让他的头脑清晰了起来——
是的,过去已经结束了。现在,才是现在。
“陛……下……”卫云翼颤抖着叫出这两个字,李玄青这才松开手。
李玄青,这个天下最恐怖的男人,用他最恶毒的手腕锁住了这个叫卫云翼的男子。
第十一回上
然而世事发展总不尽如人愿。
就在皇帝李玄青拖着卫云翼向仇恨的深渊步步深陷的时候,朝堂上突然传来了别样的声音。
原来,卫云翼的父亲有个同窗兼同科的好友叫高卫道,此人一向谨慎持重,又洁身自好,所以李玄青登基之后的一连串打击不仅完全没有波及到他,甚至由于高层官员尤其是国舅爷的倒台,使得原本并不起眼的他一下子成为了硕果仅存的三品大员,于是朝堂人心如野草望风披靡,高卫道一时成为了士林旌表,可说是举手投足都代表着人心向背。
不过高卫道却并不是个弄权遮天的权臣,即便如此,他依然一如既往地谦和恭敬,与人和善,从不为自己徇私枉法,也不随便发表意见。直到有一天,官降三品的常友之气急败坏地跑到高卫道府上,把卫云翼被关凌霄宫、日夜被皇帝侵侮的事详细地告诉了高卫道,高卫道闻此不禁想起了他与卫云翼父亲当年的旧交,心中惭恨,便召集了朝堂上一批位高权重的官员,决定向皇帝上书,救卫云翼出来。
然而新皇帝的余威还在大家心中,谁也不敢直接指责皇帝的不是,更何况这是皇帝的私事,朝臣再怎么说也是外人。于是一群人商量再三,终于找了个“卫家谋反卫云翼并不知情,且卫老将军已经以死赎清其子罪过,无罪之人不能软禁宫中”的借口联名上书,请求把卫云翼放出宫外,贬为庶人,以正天下视听。
卫云翼一听这消息便知是外面的人要救他,心中本已要熄灭的希望之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想到果然苍天有眼,得道多助,自己和父亲一辈子谨守君子之道到底是获得了世人的回报!
而李玄青一听这话便是一股怒火冲天:这帮家伙要从他嘴里抢人这点且不说,他才不信这帮人会为了个被皇帝凌辱折磨的废人冒着丢官抄家的风险上书!他隐隐觉得,卫云翼出去一定是对他们有极大好处的,只不过他现在还看不透这其中的好处,也不知道这对卫云翼有多大危险。要知道,他是不会让卫云翼死的,但是别人恐怕巴不得用他那条烂命去换取哪怕一文钱的好处呢。
不过无论两个人怎么各怀心事,朝堂上的呼声却是越来越高,即使是李玄青也无法再压抑无视。说到底,皇帝可以处决一个臣子,却不敢处决十几个朝廷大员,一方面朝廷里每日的事必须有人做,另一方面如果动作太大且理由不充分,天下永远不少那种揭竿而起的暴民劲卒,若真是各地闹事起来,他也招架不住。
最后,李玄青终于妥协了。他答应放卫云翼出来,但是却并不让他贬为庶人,而是以新朝缺人和卫家忠良为理由给了他个中书舍人的小官,这样既能示天下以宽厚,又能把卫云翼紧紧地绑在身边。
即使只是如此,卫云翼已经够开心的了。他自打入凌霄宫以来第一次如此精神,一边收拾了日用的东西,一边跟还是十六岁的小侍女春心道别。
“卫大人倒是心急得很啊!”
第十一回下
“卫大人倒是心急得很啊!”
皇帝李玄青突然从门口出现,春心吓得赶紧退到一边,卫云翼则是侧过半个头来,随手冷冷地把包袱背在肩上。
“这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留。”卫云翼走到皇帝面前,直直地看着他,“陛下放心,只要我出去了,就绝不会再给你一个理由关我进来!”卫云翼说完,就侧身从皇帝身边闪了过去。
“卫大人为免太自信了吧?”李玄青一动不动,背对着卫云翼嘲弄了一句,“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伴君如伴虎’?要让朕挑不出毛病来,怕是没那么容易。”
卫云翼知道皇帝李玄青的意思,他站在门口,转过身来,对着李玄青的背影傲慢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要我真心认罪,却是绝不可能。”
李玄青幽幽地转过身来看着他:“如果朕能让你甘心认罪,又待如何?”
卫云翼一愣,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李玄青甘心认罪,便随口说了句:“随你处置,反正绝不可能!”
“好。”李玄青再一次露出那个危险而诡异的笑来,卫云翼看得身体一寒,赶紧转身向楼下跑了下去。
“到时候,朕要你做朕的皇妃,一直陪到朕死后,也要和朕葬在一起!”
卫云翼听到了李玄青的话,但是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情再去想他的话。他现在满心都沉浸在重获自由的喜悦里!他要先去找他的妻子和女儿,然后一家三口好好团聚团聚!他还要去拜谢高卫道、拜谢他的好友常友之!对了,林依应该在友之家幸免于难,兄妹两个见面不知又要如何喜悦!还有那些联名救他的官员,他也要一一去登门拜谢……
然而,脱离樊笼的卫云翼却不知道,他的苦难非但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随着一扇扇大铁门在他的眼前“砰”“砰”地关上,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肥衣轻骑的天之骄子了,而是一个人见人躲的瘟神,连寻一个容身之处,都是奢望。
最后,又是常友之帮他寻了个无人住的草房,又置办了些必须的日用品,这才算安定下来。
“云翼,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嫂夫人和令嫒救出来最为重要,别的事,以后慢慢来吧。”
卫云翼第一次尝到了落魄和冷清的味道。他静静地坐着,对着一盏孤灯,四面的寒风从墙壁的缝隙里钻进来,未痊愈的肋骨又开始隐隐的痛。
不过这都不重要。对于卫云翼来说,眼前最重要的事是怎么忘记仇恨,忘记耻辱,忘记感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做一个绝不犯错的顺臣,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机会,把湘君和小乔救出来。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比一家团聚更重要的呢?
然而卫云翼却不料,他的屈从和遗忘恰恰激怒了那个一心要用仇恨把他绑在身边的皇帝。于是,当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一切伤痛和仇恨都封印在记忆的深处,让自己成为了一个懦弱麻木的贱臣,那一刻,却也成了他重新关入凌霄宫的时刻,而且这一次,再没有逃出去的理由。
第十二回
镜尘是个十六岁的宫女。
虽然十六岁在宫里来说也算是年纪大的了,但是事实上她在宫里总共也才住了半年——因为她的出身并不高,只是一个京畿附近的农家女,所以照理选秀这么高级的事儿是轮不到她头上的;只不过她天生丽质,生得一副好皮囊,她父亲又是个心高气傲的,偏生不知怎么攀上了京城里某个大官的外家亲戚,又花了好些银子,人家拖了很久实在没办法,这才找了个浣衣房的位置给她,算作了了个麻烦。
不过就镜尘自己而言,她倒是对这事儿一点都不热心。一方面自然是她年纪大了,早该找个人家嫁了,何苦送到宫里去耽误年月?另一方面则是她早看上了隔壁一个叫宝儿的老实人,俩人从小青梅竹马,虽未私定终身,倒也是情投意合。
不过镜尘爹才不管她这些,他连骂了她三声“没出息”,就二话不说送她进了宫。于是可怜的镜尘连个分别的话都没来得及告诉宝儿,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地扔进了完全陌生的地方。
好在镜尘出身低贱,倒是很能干活儿,人又单纯,所以浣衣房的领事宫女很喜欢她,为了避免她被其他浣衣宫女欺负,特别让她跟自己睡一间屋子,每天拉着她说宫里的秘事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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