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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锐,我以前真的是大夫吗?”君莫问看着刚被来闹的病人家属砸过一场的小小药铺。
柴锐想指天誓日,又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只能摸了摸鼻子:“真的,而且医术十分高明。东家你就算不信我,总得信覃将军吧。”
君莫问觉得柴锐说得很有道理,那位面容矫若女子为人却十分刚毅英武的玉面将军,对自己的推崇备至不似作伪,但是:“我觉得我要再给人开药吃,我们就得吃官司了。”
柴锐看着满地的破烂,病人家属暴怒的面孔犹在眼前,也觉得君莫问说得十分有道理。
主仆俩面面相觑,都叹了一口气。
自打被覃襄从秦十三手里带出,君莫问被告知领了查清西山铜矿私铸钱币的案子,然后跟柴锐一起放在西山已经小半个月。预想的扮作大夫方便行走这条路,现在看来是走不通了。
覃襄说奉旨查案,限期两月,若是逾期,轻则丢官,重则丢命。这样一想,君莫问又重重地叹了口气。
“君小哥,有人找。”
进门的是君莫问的房东邵大娘,从最初笑着脸称一声君大夫,到如今冷着脸叫一声君小哥,邵大娘对君莫问的态度已经顺利完成了从大夫到土郎中的过度。要不是一次收了半年的房钱,就冲这病人家属三天两天上门闹事的情形,邵大娘早拿大扫帚赶人了。虽然现在不能赶人,但是邵大娘也已经想好了,等到了半年,她是说什么都不会跟这个土郎中续约了。
君莫问迈过地上的碎瓷破瓦,看见站在门口一声褐衣短打的车夫,拱手:“小姓君,敢问小哥是?”
年轻的车夫嘴角在抽搐,如果不看刚遭了一场浩劫的铺子,君莫问这一拱手倒是可堪礼仪典范的端正。但配上他身后脚下一堆碎木枯藤,这温文尔雅就变得十分可笑了,所以不怪车夫控制不住眼中面上的鄙夷:“我是后稷楚司事家的下人,家中贵客有恙,命我来请君大夫。”
其实瞧马车上烙印,柴锐已经猜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听得自报家门,还是不由得一愣。若君莫问还有失忆前的医术,美名四扬,有人来请倒还说得过去。就他们现在这样三天两头给人砸铺子的情形,后稷司事专门叫人来点名邀诊就十分可疑了。
柴锐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君莫问,果然见君莫问的眼中也是分外疑惑:“小姓君,君子的君。名莫问,得意失意由一言,少年但饮莫相问的莫问。小哥可走对了地方?”
那车夫的面上越发不耐起来:“没错,就是你,请吧!”
此时君莫问对外宣称是个游方至此开药铺的大夫,没有功名的平头白身,见那五品农事官门前的车夫已经很是不愉,连忙提了柴锐递上来的药箱:“还请小哥带路。”
马车晃晃悠悠,君莫问却给颠了个七荤八素。下车的时候,对面上越发鄙夷的车夫讪讪赔笑,实在是不能相信覃襄和柴锐所说,以前的自己医术高明,弓马也还过得去的说法。
车夫领着君莫问交给了一个冷口冷脸的管事,那管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君莫问一番,又将他交给了另一名衣料更好的管事。那二等的管事带着兜兜转转,终于将君莫问交到了一等管事手里。一等管事却还是没有带着君莫问走到底,转手又给了个黑色腰带的小厮。
等黑色腰带的小厮领着君莫问站在一处月亮门,请门里的丫头通传的时候,君莫问已经背着药箱在这大得不可思议的宅子里转了大半个时辰,身上脸上都起了薄汗。
“烦请姐姐通传一声,大夫来了。”
门里的姑娘穿着君莫问沿路走来都见过的丫头一式的衣衫,却是跟之前见过不同的紫色:“候着。”
紫衣姑娘进去片刻,就出来,低眉顺眼里透着份不卑不亢:“大夫请跟我来。”
君莫问跟在紫衣姑娘后面迈过门槛,这一圈一圈地走下来,越走越是不平。别人当官,他也当官,他住着租来的房子三天两天被人砸,身边跟了个喊他东家却从来没拿他当东家正经尊敬的管事,别人住着雕梁画栋几进几出的大宅子,养了婢女仆从无数,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以前自己见没见过世面,君莫问不知道,反正现在他是被这宅子里森严的制度先唬得心中几分怯怯了,见那紫衣姑娘半句多的话都没有,自己也闭紧了嘴巴不敢多喘气。
进了屋里,里面的情形倒出乎了君莫问的意料。车夫来邀诊的时候说贵客有恙,他只以为进门必然会见个衣衫佩饰无一不精致的病者卧床待诊,但首先映入眼帘的人确实是衣衫佩饰无一不精致,却皮肤光泽气血充足,比君莫问看起来还要康健几分,端端正正地坐在堂上,正与人执棋对弈。
莫非病的是与这人对弈的?君莫问又去看另外一名弈者,虽然容貌气色均不及一眼便瞧见的人,但也绝不是有恙的病容。
这是怎么回事?
跟君莫问有同样疑问的,还有那衣着精美的弈者,他看向对面:“楚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对面年有四旬的中年人,正是这宅子的主人,后稷司事楚德高。闻言笑得爽朗,亲
', ' ')('和里透出一分戏谑来:“下官听说大人病了,忧心如焚,特命人请来君大夫,与大人看上一看。”
所谓有志不在年高,听楚德高这话,君莫问才知道那瞧来不过二十七八岁的男子,居然位尊于后稷司事。男子把玩着玉琢的白子,在指间反复碾磨:“我病了,我怎么不知?”
“大人这是心病,一时不察。旁观者清,下官却该略尽绵薄之力,为大人找来心药。”
男子又把玩了棋子半晌,终于落子:“如此,便多谢楚大人了。”
楚德高正要笑,瞥见男子所下之子,但见本来在几目间徘徊犹豫的输赢,居然让男子这一子便定了音,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那笑半笑不笑,透着几分不尴不尬:“大人客气,本是下官应尽之事。”
君莫问瞧来瞧去,也没瞧出到底谁有病,真病假病。但等楚德高讪笑着带着紫衣姑娘退了出去,却没有喊他一路走,留他跟那执棋的男子在屋里面面相觑,他觉得,应该是这公子有病。
男子捡了棋盘上的棋子,示意君莫问:“君大夫是吧?可有兴趣跟我手谈一局。”
君莫问不知道自己以前的棋艺如何,反正现在是两眼一抹黑。但以他此时望闻问切全部用上依旧摸不出个浮沉迟数虚实的医术,胡乱的下棋,总比胡乱的开药要稳妥得多:“恭敬不如从命。”
男子将装黑子的棋篓推到君莫问面前,让他执黑先走:“我姓贺。”
君莫问抓了一颗黑子就往棋盘上摆,从善如流:“贺大人。”
跟君莫问犹如徒手抓一个石子或者捻一颗豌豆的手势不同,男子以中指将玉琢的白子压在食指上,光泽温润的玉子越发显得那养尊处优的修长手指白皙细腻,他并不因君莫问门外汉般的手势而起轻视之心,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君大夫不是本地人?”
“对,才来没有多久。是口音听出来的吗?”君莫问点头,又落一子,“贺大人也不是这边的口音,说起来,倒像京师人士。”
男子却摇头:“我祖籍在此,只是去京师的时日久了,反倒不像这边的人了。”
原来果然是京官,君莫问暗道难怪那后稷司事如此诚惶诚恐。
时间流水无声,渐或闲谈两句,男子倒还颇有兴致,君莫问对这大势已去的棋盘却早已不耐。
表面看去,棋盘上黑白两子倒是五五之数,但就算君莫问棋艺不精,也知道所谓围棋,谁把谁围住了,谁就赢了。男子的布局已然是随处一落子便能捡起黑子无数的棋路,几番斟酌,已经不是如何才能吃掉更多黑子,而是如何才能继续保全更多黑子的烦恼踌躇。
眼看着男子又一次费心思量,却怎么也无法错开捡起一堆黑子的胜利,君莫问稀薄的骨气也充分感觉到了在敌人手下苟且偷生残喘度日的懊恼:“我认输。”
男子并不意外,只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篓:“还有机会的,君大夫何必这么早就投诚?”
还有机会,不是自己还有绝地反杀的机会,而是对方绞尽脑汁,或许还有让自己苟延残喘的机会,君莫问更懊恼了:“功败垂成,却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让人死,不是慈悲,而是折磨。屠刀悬颈,早点落下来,还省得我提心吊胆得累,你费心周全也累,两厢煎熬。”
这话一出口,君莫问只觉得心情十分微妙。一盘本该竭力厮杀拼得你死我活的棋局,目标全然搞反,自己一味求死,对手倒百般姑息。
其实他说这话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棋局而已,棋盘上死了,收子入篓就能再来一次。不然他失了记忆,没了急智又落了医术,稍不留神就要丢官丢命,可谓内忧外患,也不见立马找块石头碰死了自己求个干脆利落。
果然,听了这话,男子的表情也有些微妙:“你这话,倒似是有几分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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