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亏的觉还没有完全补回来,江停云早早地歇下,到了寅初却醒了过来,躺了一会儿,再睡不着了。
她只好披衣起身,点起油灯,寻了一本书看起来。没看一会儿,却听到窗外有幽幽箫声,似乎吹的是一支悲伤的曲子,如泣如诉。
江停云凝神细听,只感觉这箫声仿佛就在自己的窗外。谢寻住在她的隔壁,若是窗外有人,他恐怕早已察觉,如今他既没有任何反应……
她走过去打开窗户,却见谢寻正靠坐在她的窗台上,曲起右腿支着手臂,吹奏着一管青玉做的箫。
见江停云打开了窗户,箫声悠然而止,谢寻跃下窗台,走到江停云的桌子边坐下,抬头看着她。
江停云不是小孩子,同谢寻置气没有任何意义,见他如此,主动说道:“怎的半夜三更不睡觉,在窗外扰民。”
谢寻转着手中的箫管,笑道:“这箫吵不醒任何人,只有下午睡多了的人能听到。”
她转到谢寻对面坐下,给自己到了杯茶握在手里,问道:“你没睡觉?我一醒你便察觉了。”
谢寻没有答她的话,伸出手指着房顶说道:“你想不想去上面坐坐。”
江停云一怔。她想起她生辰时,谢寻带她在京都的夜空上飞行。或许这就是谢寻的目的,特意提醒她他曾经为她做的。但是她确实曾经承了他的情,于是便点点头。
谢寻带着她跃上了屋顶,在屋脊上坐稳,两个人抬头看着天幕上的星星,谢寻说道:“这支曲子,是我跟滇州的一个歌女学的,是她家乡雁门郡的民歌。北歧要对蒙古用兵,征了她哥哥和她男人去,她哥哥死在战场上,第二年她男人便不愿去了,整个家中只剩下他一个男丁。逃兵役是重罪,他们只能不远万里地来滇州。路上她的男人得了痨病,为了给他治病,她在滇州做了歌女。”
“他们家在雁门郡世代耕读,本不用过上这样的生活。你知道失去所有男丁的家族会遭遇什么吗?十里八乡的人都会变成野兽,想要从这样的人家身上撕下肉来。”
谢寻目光灼灼,转头看着江停云:“北歧穷兵黩武,不是百姓之福。对蒙古用兵,并非义战,不过是为了满足刘璟好大喜功的私欲。公主,我们并不是在抱着气数已尽的王朝残影不肯舍弃,大楚曾经庇护过这片土地上的子民,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
江停云看着谢寻,默然无语。星光洒在谢寻身上,他仿佛正闪耀着理想主义的光芒。
江停云并不是理想主义者,她曾经每日操心公司的经营,操心怎么从投资人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也会用看似高尚的愿景包装自己和公司,但是她心底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市场喜闻乐见的故事,并不是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复国是难度最高的创业,更需要这些无私和高尚的理念。只是谢寻演得太像了,她甚至分辨不出真假。
然而这样的故事说服不了江停云。
她或许确实会表现出一些嫉恶如仇,但这只是出于她在现代文明中培养出的朴素的价值观。当她看到身边发生她认为不对的事情,她愿意力所能及地去改变,然而当这个范围扩大到整个国家,她便会清醒地认识到,她无法改变系统性的恶,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她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谢寻,问道:“飞蛾扑火,这值得么?”
谢寻有些诧异地看了江停云一眼:“什么飞蛾扑火,我们不会失败的。”
“……”江停云点了点头,默默端起茶杯喝茶。她真是小瞧了此人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谢寻想了想,言辞恳切地道:“我向你道歉,不该催逼你太紧,你知晓这件事尚且只有半年,这样的大事,是需要时间消化的。你可以先去滇州看看,将军一直盼着能见到你。滇州很美,你会喜欢那里的。”
他既然搭了梯子,江停云顺势便下来,笑道:“好啊。”
两个人都是长袖善舞的人,有心修复关系,立时便和乐融融起来。江停云直到此刻才蓦然发觉,自己似乎早已放下从前对谢寻的戒心,在他面前越来越多地展露真实的自己。
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她以为他们两人至少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但是今天她忽然醒悟,其实她对谢寻了解寥寥,他们两个,从来不是站在同一个立场上的人。
第43章
第二日一早,谢寻敲开了江停云的房门。江停云半夜与他在房顶上坐了近一个时辰,此时还在睡觉,被敲门声吵醒,有些恼火地去开门,却看见谢寻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见江停云开门,谢寻直截了当道:“我们得走了。”
江停云有些吃惊,问道:“发生了什么?”
谢寻越过她走进屋子,帮她收起这一路上添置的东西,一边道:“韩州牧认定我们二人在陵郡城中,正在封城大搜。”
江停云下意识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寻收好了东西,走到江停云身边道,“从坤照山逃脱之后,我们若走官道,大致算一下脚程,便能有个估量。”
“况且韩承业死了。这几个月他都没有出门,无处结仇,上一个跟他有矛盾的人就是你,刘肃一想就会明白。”谢寻探头向楼梯处看了看,又收回目光,说道:“他可能还在扶风,八百里加急传递消息,昨夜就能进陵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