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颗棋子,却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狠狠给了他一击,让他一夜之间痛失妻儿,人不人鬼不鬼地硬撑着活到今日。
他今日来,不是找戚无行问罪的。
他不能杀掉戚无行,他已经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来做西北军的统帅。
但他可以报复戚无行,以向皓尘赎罪的方法,报复戚无行。
皇上悠悠道:“萧景澜并未死去,他被兀烈部落所救,这些日子以来,他帮助草原部落从布格山上引下雪水浇灌草原,很是有一番作为。”
戚无行猛地抬起头,混沌的双目中亮起又是欢喜又是痛苦的光:“陛下……”
皇上轻轻一笑,说:“朕已经与兀烈部落联络,与他们通商,迎萧景澜回中原。但是,戚无行,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萧景澜的下落了。但他会在其他地方好好活着,慢慢的,也就不再恨你了吧。”
萧景澜正在草原上忙碌着,忽然就有人走到他身边,说:“萧先生,有人想见您,他是中原来的信使,您想要见他吗?”
萧景澜指尖轻轻一颤,泥土洒落在了衣上,半晌之后,他才开口问:“谁的信使?”
那个草原男儿用不太流畅的中原话,不情不愿地说:“中原皇帝的信使,萧先生,如果你不愿意见他,我们便把他扔到远处,绝对不会让他打扰到你。”
萧景澜在兀烈部落引水修渠,让大家少受了许多苦楚。
部落中的人从一开始嫌弃这个残废浪费食物,到现在纷纷尊称为萧先生,已经不愿让萧景澜再离开。
萧景澜缓缓清掉衣上的泥土,平静地说:“送我过去。”
信使见到萧景澜,恭敬地跪下行李:“萧少爷,陛下命我前来,有几句话传达给您。”
萧景澜想起兄长被逼死在宫中,心中仍有些怒气和悲伤,他说:“陛下想说什么?”
信使说:“陛下说,萧少爷若喜欢草原,便待在这里,他会尽快督促户部与兀烈部落谈妥通商事宜。但是,若萧少爷想回中原,陛下亦尊重萧少爷的想法。”
萧景澜双目已盲,灰蒙蒙的眼珠里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说:“陛下亏欠的是我大哥,不是我,不必如此百般讨好我。”
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兀烈可汗怒瞪着信使。
信使被草原鹰王瞪得一哆嗦,硬着头皮说:“陛下……陛下尊重萧少爷的决定……”
兀烈可汗怒气冲冲:“小雏鹰在草原上是一只鹰,回到中原却只能做一只金丝雀。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拴上铁链?”
信使被骂的狗血淋头,怂唧唧地缩着脖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萧景澜却轻轻开口了:“我回中原。”
兀烈可汗愣住了:“小雏鹰!”
萧景澜下意识地轻轻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曾经拴着一条锁链,那个爱他的男人日日夜夜锁着他,怕他死去,又怕他离开。
可如今,有人愿意让他做一只自由自在翱翔天际的鹰,他却发现,自己颈上的锁链,其实从未解开过。
他平静地说:“你回禀陛下,我想回中原。”
信使欣喜:“陛下一定会特别高兴,萧家旧府已经收拾妥当,等萧少爷回去,陛下也算有了点念想。”
萧景澜说:“我不回京城,请陛下再麻烦些,送我去历州明宏县。”
信使不解:“萧少爷……”
兀烈可汗也迷糊了:“小雏鹰,你不回笼子里,又不肯留在草原上,你要去哪里?”
萧景澜慢慢按着扶手,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那句话,吐出那些在心中积压最深最重的苦楚:“褚英叡……褚将军,他的父亲……在明宏县做知县,我要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向褚英叡的父母,赎罪。
可汗知道自己留不住他的小雏鹰了。
这个被他从戚无行手中抢走的小雏鹰,要离开他了。
那是一只多么可爱的小雏鹰啊,柔软天真,带着些倔强的善良,就要在草原上起飞,翱翔在万里晴空之下。
萧景澜推着轮椅缓缓走出营帐,失去光芒的眼睛仰头看着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温软的气息。
可汗站在他的轮椅旁,说:“小雏鹰,你真的要离开草原吗?”
萧景澜轻声说:“可汗,你是草原的鹰王,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你是个很好的朋友,但我不该是你的阏氏。”
可汗的中原话说的不好,说不出太深情的不舍,于是他粗糙的手掌缓缓抚过轮椅的椅背,浑厚的声音别别扭扭地说:“小雏鹰,草原永远是你的家。”
萧景澜说:“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