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那是桥。”
“那是个啥?”
“那是意大利松。”
“那不是伞吗?”
“那是意大利松。”
“说英语。”
“去你的,迈克!”
小学生似的一问一答一直持续到离开美术馆。“佛罗伦萨的路可真不怎么样。”迈克尔咕哝,“坑坑洼洼,到处是石块。欧洲人真喜欢用石头铺路……你饿了吗?”
“你饿了吗?”
“我在问你:你饿了吗?”
“不饿。”
“意大利是黄色的。”迈克尔四处看看,展开地图,“到处是黄色的,就像亚利桑那。”一个戴帽子的男人坐在墙边拉手风琴,演奏《教父》的主题音乐。他走过去,在男人面前放了些零钱。“为了马龙·白兰度。”他说,“对吧?那是个好电影。”
昆尼西不置可否。
太阳渐渐西斜,在一家餐馆吃了饭,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迈克尔说,从背包里掏出一件夹克衫,“穿上。”
“不,我不冷。”昆尼西拒绝,“如果你觉得冷——”
“你就是讨厌这是迷彩服。”迈克尔将夹克衫展开,“我跟你说过三百次,这是件非常好的夹克衫,我花了老大的劲儿才买回来!美国军队的夹克衫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质量好,穿着舒服,还有大口袋,能装很多很多东西……你买的夹克衫只能放手帕。卡尔,只能放手帕!有次我把工资放进去,结果掉在车间里,后来——”
那个时候,没有支票,也没有存折,每逢发工资的时候,就得去会计那领一个信封。信封里装着现金,封面写有名字。迈克尔不小心把工资信封落在车间,被工人捡到。但那工人——迈克尔记得他姓威斯,但脸是黑的,永远也不笑——直接把信封交到了昆尼西的办公室。直到傍晚回到家,昆尼西才把信封拿出来摆在桌上,阴沉着脸,勒令迈克尔“认真反思”。
“你那次纯属迁怒。”迈克尔说,“我丢了钱,这不算大事,你却三四天没理我。你气坏啦!从那以后都绕着威斯先生走。没必要,真的,我告诉过大家,你是我的房东,没人不知道这件事。”
昆尼西的耳朵红了,他拉下帽子,假装没听到迈克尔的话。“而且你也没拒绝。”迈克尔大声说,“从那以后每个月会计都把我的信封给你……你一次都没拒绝过,亲爱的,一次都没有。你拿了我的薪水,就给我二十马克。多少次谢尔曼叫我去喝酒,我算了算,我钱包里的钱,都不够买两杯黑啤酒的呢!”
“那是因为你攒了钱买可乐。”
“不,我们在讨论二十马克的问题。”
迈克尔拿起夹克,披到昆尼西肩上。
“坏德国人,小气鬼。”
“坏美国佬。”
其实,还有一次,迈克尔没有提,因为昆尼西一直假装这事从未发生过。那是六十年代的某个秋日,礼拜一,昆尼西传错了衣服。是的,他急急忙忙起床,顺手拿了丢在床边的一件夹克,等到了公司才发现。说实在的,迈克尔不觉得穿错一件夹克衫能有什么问题,德国人一到秋天就集体穿上这种夹克,黑的,灰的,褐色的,压根看不出区别。可昆尼西为了这事,把那件夹克塞进了柜子最底部,再也不允许迈克尔穿它,还逼着迈克尔发誓,以后绝不会乱摆放衣服。
“天哪我花了钱买的——”
“我给你买新夹克!不,我不会给你买的,都怪你,迈克,都怪你!”
怪我吗?总之迈克尔损失了一件新夹克。后来,他眼睁睁看着昆尼西将那件衣服捐给了教堂。
“我说,亲爱的,你不是准备加入共产党吗?”
“那也不妨碍我捐掉那件——那件——破——夹克。”
昆尼西脸红了,迈克尔就随他去。不过,他指出,“你还有念珠呢,我猜,无神论者是不该持有念珠的。”
“我是为了纠正你!”
“我还没准备皈依天主教呢!”
反正,那件夹克衫就这样消失了。后来,每逢昆尼西给迈克尔买新夹克,都要嘲弄尺码,“赞美可口可乐。”他唱歌似的喃喃,“以至于伟大的美国军人不得不穿大一号的夹克,句号。”
在佛罗伦萨呆了好几天,离开前的一夜,下起了雨。迈克尔听着雨声研究地图,昆尼西睡着了,一只手搭在迈克尔的腰上。
迷彩夹克已经收进了箱子,昆尼西对美国军队的服装设计大加嘲讽。是不如以前的好看,迈克尔想,在很久以前,他第一次拿到自己的军装时,觉得简直不能再神气和威风了。
他拍了几张照片寄给玛丽,那些照片如今在昆尼西家的相簿里。昆尼西原谅了当时的他么?不知道。迈克尔轻轻抚摸昆尼西耳垂,记得在莱茵河边,一个深夜,昆尼西也是这样躺在他身边——但那个时候,他是被迫的。
那天迈克尔什么也没干。他靠着松树抽烟,琢磨撒旦和上帝。风很冷,昆尼西四肢蜷缩,国防军的军服皱巴巴的。迈克尔脱掉卡其色短夹克,披到他身上。引以为傲的军服实在衬不上这位德军少尉的容貌,玛丽说的没错,这套衣服实在太“土”了。
……
“坏家伙。”迈克尔放下地图,低下头,在昆尼西的脸颊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Das End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