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族得知大齐西南内乱后,时不时便会派兵骚扰东面边境,裴舜钦奉夏远之令留在风州一面重整重当地军务,一面组织兵士加紧修葺上次战毁的城墙要塞,每日间忙得脚不沾地。
韩缙一心从军,又十分了解风州的情况,裴舜钦便在风州给韩缙谋了个职位。这日他俩正凑在一起商议公事,忽而收到了京上来的陆皇后和岑安辅佐四皇子共理国的诏令。
这个消息之前不曾有过半点风声,两人一时间面面相觑,皆是有几分迷糊。
韩缙来来回回地打开文书看过好几遍,方信了齐帝确实是让陆皇后和岑安共同监国。
“朝中谁都知道陆皇后和岑大人水火不容,你说这诏令……”韩缙若有所思地举起手里的文书,小声问裴舜钦道:“会不会有蹊跷?”
“肯定是有蹊跷。”裴舜钦沉声答应一声,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
虽然陆渊出征震慑了蠢蠢欲动的南延和东族,但国中人心仍称不上安定,这诏书发的这般草率突兀,想来多半是因为情势紧急,不得已而为之。
那宫中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裴舜钦心里甚是不安。
他不关心岑安和陆皇后你来我往地过了些什么招,他就害怕乔景会被卷入其中。
这些日子他每天拼命塞满醒着的每一刻时间,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他安慰自己只要他做的快一些,做的多一些,这边的战事就能早点平息,他就能早点回到京城见到乔景。
哪怕他很明白他就算回了京城也无法冲进宫城,那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
她这些时日经历了什么?她好不好?她怕不怕?
裴舜钦意识到自己又开始想些徒劳的事情,当即摇头甩开脑中的念头,起身向韩缙道:“走,我们去找烛照,他或许知道些消息。”
韩缙后知后觉地一愣,连忙点了点头。
“所言甚是。”
这些时日陆可明被夏远软禁在风州的一处宅院中好吃好喝地伺候着,除开不能离开宅子一步,其他皆是有求必应。
裴舜钦和韩缙知道陆可明心里憋屈,是以每每得了空儿就会去他那儿坐坐,陪他闲聊解闷。
夏远一直没断陆可明和京城那边的信件来往,裴舜钦之前顾忌着立场,向来不向陆可明探听陆皇后那边的事情,但这次事情非同小可,他担心乔景受到波及,便想去问些消息。
他同韩缙一路走到软禁陆可明的宅前,见夏远的人在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当即心惊地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
韩缙懵圈了。
裴舜钦眉头一沉,握了握系在腰间的长剑,大步流星地走向宅子,不及走到门口,就被一名军官迎上前来拦住了。
“裴公子,不方便。”
裴舜钦冷冷打量眼面前这人,心里有了几分思量。
他不客气地直问道:“哪里不方便?”
“这……”那人眼神闪躲一瞬,无奈笑道:“裴公子,咱们都是给夏大人做事的,还请你莫为难在下。”
“给夏大人做事的?哼!”裴舜钦冷笑一声,陡然挂下了脸。
他还不至于傻到搞不明白夏远是动了什么心思。
裴舜钦握着剑径直往门口走去,拦他的那个军官见他如此不识时务,脸色骤然变得阴沉。
“裴公子。”他一把拉住从他身边走过的裴舜钦的胳膊,压低声音警告他道:“你前途无量,不要因为一时意气葬送了自己。”
裴舜钦眸色深沉地看一眼那个军官,面无表情地一挣胳膊收回了手。
他往门前又走一步,戒备在门口的士兵立时“哗”的一下同时抽出兵刃对准了他。
“则安!”
陡然生变,一直等在阶下的韩缙急得嚷了一声。
裴舜钦缓缓请剑出鞘,只是冷静向那军官道:“今日我定要进这个门。”
“裴公子,为了里面那人与夏大人作对,不值当!”那军官背手看向裴舜钦,脸上露出了不屑的神情。
裴舜钦听着这话心里难以自控地浮起了一丝厌恶。
“值不值当我自己清楚。”
军官扬手示意人收起了兵刃。
“裴公子可以进去,但进去了就最好别做能出来的打算。”他轻蔑一笑,又说:“真是枉夏大人这段时间这般提拔你。”
裴舜钦感激夏远对他的赏识,但现下要他对陆可明见死不救,那就是在逼他成为自己唾弃的那种人。
他不为所动地略过那人,向不远处的韩缙说:“韩缙,你走吧。”
今日必有一场死战,他无谓将韩缙卷入其中。
韩缙望着他神色一凛,慨然步上了台阶。
“君子相交有持,我同你一起进去。”
裴舜钦叹口气,摇了摇头。
韩缙文弱,进去便是凶多吉少,他感动于韩缙的情义,却不想他这般送了性命。
“不必说了。”
韩缙微微一笑,动作极其利落地一下抽出站在身边的一位士兵腰间的剑,便坦荡荡地进了宅子。
纵是韩缙三请四请过要上战场,裴舜钦也没把他当真想过要让他去前线冲杀,因为在他心中,韩缙始终还是那个被脾气好到近似懦弱,总被陆可明欺负得眼眶通红,身量总比他矮一头的孩子。
朝南的宅院里满盛阳光,裴舜钦站在门口怔忡看着韩缙挺直文秀的背影,终于明白了这半年来发生的一切在他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烙印。
他觉得他以后不能再将韩缙视为一个处处需要他照顾的幼弟了,因为韩缙见过血,见过火,见过生离死别,他的稚气被淬炼成了某种刚硬的东西,他也长成了可以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
裴舜钦将手中的长剑握紧几分,沉着跟着韩缙的步子义无反顾地跨进了宅院。
“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