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出过汗了,梅长苏觉得身体变得温暖而轻盈,像是漂浮在一个舒适而柔软的壳中,令他神思松弛,浑身放松,如坠梦乡。
他时常梦到少年时光,随时都可以纵马飞驰,弯弓射箭,每次春猎都是他和萧景琰比试的好时机,两人驾着骏马追逐羚羊野兔,谁也不肯让谁,不管何时回头,都能看见对方脸上恣意而明媚的笑容。
九安山下的草场那么广阔,他们从驻扎的营地一路驰过春草蔓蔓的大地仍然不知疲惫,非要再比一比谁先到山顶。林殊比萧景琰这个皇子更会御马,一边回头笑得得意,一边兀自朝前狂奔,哪知身下的马突然一个踩空将他甩了下去,萧景琰立刻喊着“小殊”地追了上来,如鹰般从马背上飞跃而下,穿过掩映的林木寻到已经坐起身的人。
“没想到这里有条小路!”林殊回头看向萧景琰,眼里盈着树叶间碎落的阳光,“这可是我发现的密道,以后说不定有大用呢,你别说出去啊!”
“你啊,没摔伤吧?”萧景琰抬手去拍他肩背。
“没事儿,就是蹭了一身的泥和草,嘿我说,你没摔着怎么也蹭得灰头土脸的?”
“还不是急着找你!”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看着对方那花猫儿似的脸,突然都大笑起来,头顶间密实高大的树木左右掩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令这无拘无束的笑声回荡了很久、很久。
那时张扬而恣意的两个少年谈论到以后,总离不开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总说顶天立地、保家卫国,才是真男儿本色。后来成为梅长苏,拔去火寒毒卧病的那一年,每每思量以后,都靠着那销魂蚀骨的仇恨和夜夜入梦的血红梅岭,才熬过了一天又一天。及至再入金陵,手无寸铁,心无挂碍,再拉不开弓弦的双手搅弄风云,待到萧景琰发光,便是他落幕之时。
后来,他以为不会再有后来。或许他心里还藏了口气,不舍得离开依附过的那一片温柔而明亮的火光,可他再一次活了过来,又当如何?
——直到有一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
梅长苏醒时,房内仍旧昏暗,不知现下时辰,只觉已经睡了很久,再闭上眼睛,终于听到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想必已经是早晨了,只是春雨覆盖了天光。
身后的萧景琰没有动静,想必还在睡,只是伸过来的手盖在梅长苏腰上,轻轻握着他的一只手,四足互抵,用一身体温包住了他,梅长苏很久没有在春天这样温暖地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没被握住的手下意识地抚摸着萧景琰的手背。两只手的温度相当,抚摸时只有皮肤上柔软的弧度摩擦,带来一点酥软的痒意,梅长苏摸着摸着,将自己的五指缓缓嵌进了他的手指间,交握在一处,如同一种回应。
这般做完,梅长苏似乎是安心了,放任睡意再次袭来。恍惚间仿佛听到有一声低柔的轻唤响在耳边。
“又是一年春天了,随我回金陵吧。”
梅长苏攥着那只手,在半梦半醒间仿佛又听见了——金陵城外、九安山下那片春草蔓蔓的绿地上,似有哒哒的马蹄声一路而来。
春分已过,清明将至,他也该给太奶奶上柱香了。
后记
元佑九年的夏天当真是热闹,朝廷推行新政,在民间形成空前绝后的议论之声。就算不懂朝政、不理时局之人,也自有其他热闹可听。你看那酒坊茶肆里的说书先生又讲起了琅琊榜的那些故事,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曾经的琅琊榜首梅长苏了。这梅长苏自从去年突然从琅琊榜上消失后,众人都听说他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却又没人知道,可现在又传闻他还活着。
一说那江左梅郎死而复生,原是得到了一本武林秘籍闭关修炼,现已修得盖世神功,文武双全,成为江左盟小盟主身后真正操纵江湖的那只手。
又一说那江左梅郎本命不久矣,便退隐江湖远去金陵休养,偶然与当朝皇帝结识,两人一见如故,互许知己,朝廷尊他为客卿,搜罗天下名医名药医治,竟将人治好了,现住在金陵城里开馆授业,每日门庭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