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1 / 2)

忧心忡忡之下,她疑虑骤生,生怕自己又被不知底细的圈套给算计了去,直到有铮铮弦响自不远处随风传来,她才慢慢静下心。

那琴音轻盈飘渺,似有若无,若是心浮气躁,只觉那是风声,瞬间擦耳而过,无波无澜,可若是平心静气,就会感到那琴音似半绕屏山的余香,亦歌亦泣,幽幽咽咽,淙淙铮铮,若幽涧之下的寒潮;清清冷冷,似松根深处的细流,

曲子虽然生疏,可这独一无二的琴音,她识得。

石将离循声而去,似是受那琴音牵引,先前患得患失的心境不知不觉便被抛诸脑后。最终,她在后花园最僻静的一隅觅到了想要找的人。

幽径连接着凉亭,四周栽种的鸳鸯茉莉还不曾凋谢殆尽,一树双色花,无论是白的还是紫的,都沾着晨露,染上沉郁的凄美。那凉亭里有琴台,有软榻,有矮几,有香炉,还有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三个人——

她的相父,她的胞妹,还有她挚爱一生的男子。

那抚琴者,除了沈知寒,自然无需再做第二人想。

面色沉静,姿仪优雅,他抚琴很是随意,不讲求那些花俏复杂的指法与技巧,往往信手拂过琴面,修长的手指甚是随意,琴弦震颤间,音韵便就高低错落而成,怡情怡心,极为自然。

只是,这样清越的曲子,起伏极小,似乎更适合助人安眠——

没错,的确是助人安眠,白玉麒麟活环香炉里点着的是应是助眠的“乾陀罗安息香”,清香随风而来,混着鸳鸯茉莉的花香,令人心情极为放松。而那软榻之上,她那重病的相父神情安详,身上覆着暖软的锦被,似乎正沉浸在安然的梦境中,而她同母异父的妹妹也靠在榻边,双眸紧闭,掌心中紧紧握住的是她相父的手。

她缓缓地靠近凉亭,因着僻静,幽径上已是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颓败的枯黄浸着湿意,已经变成腐朽的锈红色。脚踩上去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不知会陷得多深,便每一步都令人胆战心惊。

似乎是察觉了她的接近,沈知寒扭头望向她,眼眸里有着琢磨不透的颜色,深深浅浅,复杂地沉淀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以此拒绝她的走近。

石将离顿时僵住了手脚,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呆滞地立在原地,如同断了线的木偶。

为什么会这样?

似乎一回来,她与他之间便多了许多看不见的鸿沟,当日在南蛮时那些亲密与温馨的相处,现在看来,竟都像是一场不真切的梦。木讷地立在那里,她越发分不清自己所处的究竟是真实还是梦境,直到沈知寒缓步过来,搂住她的腰,半强迫地带她离开。

石将离浑浑噩噩地也不知走出了多远,直到他停下,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才回过神。

“这么快就下早朝了?”他眯着眼,眸光含着笑意,压低的声音更显得那暗哑低沉的声线迷人得紧,令她心弦不由自主地震颤,一如他方才所抚的琴。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耷拉着头不敢看他,分不清心中的畏惧感究竟来源于何处,又或者,一直以来,在他的面前她都是如此笨拙,如今患得患失,便就更甚了。“许久——”意识到自己此刻低落畏惧的情绪很要不得,她匆匆挤出笑容,稍稍嗫嚅之后用没话找话的方式妄图加以掩饰:“许久不曾听到你的琴声了……”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许多,手指轻轻抚上她的嘴唇,制止了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言语:“画地为牢,寸步难移之下,可行之事贫乏,除了抚琴看书,别的,有心无力。”

是的,他许久许久不曾像这般抚过琴了。依稀记得,当初在墨兰冢,他明明是个翩翩少年,却心如死灰仿若耄耋老朽,往往手指轻拢慢捻抚过琴弦,魂魄却远在天外神游,向往艳羡着梦寐以求的健康、自由,还有根本不可能拥有的生存希望。只是,在南蛮的这些日子,他竟也一点没有过要碰一碰琴的念头,如今想来,似乎每一日都有别样的生趣,平凡的满足,时时都能触碰到曾经遥不可及的幸福。

真的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东西了么?

不,于他而言,幸福,仍旧是那般遥不可及的,他触碰到的,不过是虚妄的海市蜃楼。

石将离愣了

愣,意识到他言语中包含的复杂情绪时,更是心绪纷乱,无法抑制。“哦。”她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只觉此刻彼此之间的沉默几乎要让人窒息。不敢看他的眼,无处安置的实现无意识望向凉亭的方向,这才忆起方才看到的一切。

“相父和小菲,他们——”

“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儿罢。”沈知寒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不清心里百转千回的究竟是什么滋味。

是的,凉亭里那分属父女的两人,一个因病痛缠身而夜不能眠,一个心碎神伤定要相随左右,看神色便知都许久不曾好好休息过了。比起自己与小梨,眼前这两人之间,隔着太多跨不过去的坎。

或许,他们会期待有一个挣脱束缚的美梦吧……

怀着这样的揣测,他方才在点燃“乾陀罗安息香”时悄悄添加了名为“黄粱一梦”的药粉——那是前些日子在南蛮找到的娑罗双如意草混合重蕊木兰花炼制而成,经火熏烧后,不仅可以令人迅速陷入梦境,还会在梦境中还原内心最真实的冀望。

果然不出他所料,须臾之后,那不知不觉陷入梦境的两人,手却是无意识地紧紧握在了一起——

若没有别的阻碍,只是辈分的那道坎,或许,有一日会跨过也说不定吧……

早些时候,他与宋鸿驰有过一番知根知底的交谈,对于自己和石将离的现状,他也丝毫未加隐瞒。除了宋鸿驰,他倒真不知还能说给谁听,且不说是否信得过,即便是他想说,可别人也未必想听或许听了,也会不以为然,反嘲笑他自寻烦恼。毕竟,他所烦恼的这一切,在别人眼中并不算什么,毕竟,石将离身为一朝女帝,即便是没有那同心蛊,后宫有无数侍寝的侍君,那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是在危及性命的情况下?

说不定,还会有人劝他大度些,接受事实,接受一切。

过不去那道坎的,或许也只是他一个而已。

只是,一个人的一生中,总有不能同他人分享的,与他人不同之处在于,而他所拥有的,除了小梨,还有什么?

要让他把唯一拥有的拿出来同人分享,他没有那么大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做到。

从昨夜到今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是思虑了无数次,预设了无数种可能——若小梨知道了实情,会有怎样的抉择?

她会不会再使出撒娇卖痴的那一套,要他接受现实,接受她和他之间可能插足而入的无数第三者?

除了捍卫,无路可走。

他本就是个私心很重的人,所以,即便说他自私自利,那也无可厚非。

不只是他,当初的宋鸿驰和沈重霜也是一样的,若愿意各自容忍退让些许,那么,便不会有自己

和小梨的存在了。而眼下,他之所以能够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告诉宋鸿驰,只是觉着,至少在这世间,有一个人能够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即便是不甚赞同。

若自己的父亲还在世,也应是宋鸿驰这般模样吧。他自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从小到大,他身边并无可以倾诉心事之人。以前,他曾对衍成双深信不疑,可后来才发现,那面容慈祥的老者别有所图。

若他父亲还在世,他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凡是独自承担?

再坚强的人,也有潜藏的脆弱,而他,自然也不例外。

沈知寒有些心酸,却又免不了苦笑。

“相父病得很重。”他极力保持着波澜不兴的语调,淡然陈述着其实全无关系的两件事,却期望能造成一种误解的关联:“我要离开一阵。”

石将离有些刻意逃避地别开眼,遮住了眼眸深处薄薄的阴影,沉默而木然地听着,只觉他低沉的嗓音说出“离开”二字,像是一把锯子在五脏六腑中慢慢地磨着,磨出钝痛,磨出一片血肉模糊。

这一刻,她很想问——

沈知寒,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你真的是因为相父病重,所以才要离开一阵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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